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
天教分付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
风起
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
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受苏轼乌台诗案的牵连,王定国南贬岭南,五年后,才得以北归汴凉。作为昔日好友,重新团聚,自然不免觥筹交错。酒酣之际,似乎总少不了红袖添一份馨香。寓娘便担当了这样的角色,也正是序中提到的王定国歌儿柔奴,她善于应对与否我们不知,但只这一句,便让我记住了她。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岭南是不是很辛苦。不曾想,她的回答引发了我们东坡的一番感慨。
那时的岭南,地处偏远,就连白居易被贬浔阳写的也不过是“我从去岁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城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如此这般凄惨的言语,若非偶然遇到的琵琶女,想来也不会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千古名句了。
苏轼被贬黄州,过得也是心灰意冷的生活,即使他写过赤壁赋看起来轻松自在,他能劝慰客人“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最终客喜而笑,餐饮娱乐,不知东方之既白。但是这样的欢笑也掩盖不了他在《念奴娇·赤壁怀古》里面流露的心绪,“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每每读起这首词,总是不忍心去看这最后一句,我不知道怎样的隐忧才能让他在豪情满溢的词中克制情绪,说出这样的话来。于他来讲,被贬的生活是痛苦的,人生也是如梦般起起伏伏,跌宕汹涌。男儿已是如此,柔弱的女子,当更甚吧。随口一问,却不料柔奴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随意的东坡不能随意了,柔奴的话让他心灵倍感震惊。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何必说那么多,一首词足以表现他的震惊与感慨,赞许和了悟。
或许,因为这个从容优雅的女子,苏轼也不禁羡慕起了定国。本身已是如玉般雕琢丰神俊朗的优秀男儿,上天却又赐予他这般从容睿智的红袖馨香,人们都夸她歌声幽扬,宛若清风拂面,雪花飘落,吹散心灵的燥热。同是被贬,从万里之外的苦海归来,你的容貌却愈发的俊逸。嘴角轻扬,脉脉含情,爽朗的笑声似乎带着岭南的梅子香,感染着在场的诸位同僚。岭南那般辛苦,你却如此闲适舒畅,好像那里的辛苦与你没什么关系。我随意问问柔奴,岭南是不是不好?这个柔弱的女孩儿却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是呀,此心安处,即是吾乡。生活太过奔波,以为只有记忆里魂牵梦绕的地方才是故乡,兜兜绕绕于尘世间,追逐着过眼云烟,执着于扰扰俗尘,到头来,却不如一个歌女活的明白。心安即可,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这样的心态是否真的让他震撼,看淡了之前执着的功成名就,还是多年的起起伏伏让他更加明白要怎样去生活,但不论事实如何,元丰六年之后的官场生涯,却再也不见了如黄州那般不忍蹙读的情绪。无论重返京城,还是自请出京,他的人生反而愈发的精彩。心安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了,反而更用心的做自己了。
一直寻觅这种感觉,却不明白原来它叫心安。曾经觉得这座城市很孤单,万家灯火也与我无关。而今,我想,我明白了。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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