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在清晨出发,距离武汉仅有七十公里,我并不着急赶路。国道316紧挨着长江南岸,筑在沿江堤坝上,右侧是树林密布的长江滩涂,左侧是一排排两层小楼的村庄,很像是在江苏的家乡行走了。高高的堤坝将长江与村庄隔开,可以防止江水上涨过快殃及村庄。
在段店镇转弯西行,往葛店开发区方向去,途中给武汉国中青旅打电话预订好床位,估计下午三点前能到武汉市区。葛店紧挨着武汉的左岭镇,我在葛店一间开餐店吃了一顿十元餐,一荤二素,好些附近工地上的工人都在这里吃午饭。临走时还丢了车钥匙,这就尴尬了,和青旅老板说好三点前到市区,总不能食言吧。我打算回店里找钥匙时,正有一食客在问是谁丢了钥匙。
流浪汉们
刚进左岭镇就见一穿着邋遢的流浪汉独自走在路上,不晓得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我只是见他一路往前,目光无神。一路上,我遇到不少流浪汉,因同是一人独行,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以前学校附近有位精神异常的流浪汉,也和学生们一样,寒暑假时不出现,一旦开了学就来了。他常常用方言自言自语说些话,像是演讲一般,可惜我听不懂他讲了什么。校外店铺老板还有学生们会给他些吃的,有位很善良的学妹在天气转凉时还问我们说要不要给他买件衣服穿呀。
流浪汉厦大本部西门外工行屋檐下也常有一位流浪汉在此宿夜。他约莫三十余岁,却是我见过的最整洁的流浪汉。2014年《后会无期》首映时,厦门正赶上台风登陆,我看完首映时外面已是风雨大作。凌晨两点多,路上行车不多,出租也因台风天气而出车甚少,于是一群人顶着台风徒步三公里回厦大。
途径工行时,我还看到他坐在檐下打坐,身旁的行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儿。后来,我时常刻意走近他,发现他常念着的话是佛经里的经文,晚上打开铺盖卷休息,白天就整理收起,或许正因为他比其他流浪汉更加整洁干净,工行才“默许”他檐下“定居”罢。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故事,或许应该跟他常背诵的佛经有关,这里离南普陀寺也不过几百米。
2013年在太原柳巷附近也曾见到一位穿着旧军装的流浪汉,脸上虽然有些脏,但军装却是干干净净的。我走近时发现他带着一枚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纪念章,看年纪也有四十多岁,很可能是参加过对越作战的老兵。而他整洁的军装也表明即便精神有些时常,但依旧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从厦门骑行至武汉,一路上遇到的流浪汉们,年龄多是在三四十岁间,头发脏乱而又长,穿着不合时节的破烂衣服,鞋子也是穿烂了的。有些流浪汉看起来并不是精神不正常,但眼神也空洞无物。我观察他们,猜测他们的故事,或是亲友离弃,或许是家庭破碎,也或许是走失。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流浪者,虽然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情,依旧是这个世界的流浪者,漂泊异乡。
在左岭镇遇见供给侧改革前夕的工厂们
左岭镇也在一片工厂区中,不过行人甚少,其间往来车辆多是大型货车。从国道316下来便转进了工农兵路,一个颇有时代感的路名,工厂也多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建筑,道路旁的树木已成荫凉,想必是有些年头了。只是沿路工厂大院内多是杂草丛生,仅有几家工厂还尚在工作,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全部开工。路边散布着一些便利店,门口乘凉的居民坐在小桌边打牌下棋,很少看见年轻人。很多工厂像是在拆迁,有些路段不太好走,我只好绕道寻找吴徐路。或许这些工厂正在被淘汰,或许搬迁到别处,或许武汉正在工业转型中,只是当时的我没有想到这正是供给侧改革前夕的景象。
高高兴兴出车去,平平安安驾车回骑出低矮的工厂生活区后,我开始烦躁起来,因为路面早已被重型货车压得惨不忍睹,很不平整,怕是又要遇到出景德镇时那长达四十公里坑洼不平的道路。刚下完雨,坑洼中积满了泥水,因有之前景德镇的经验,我减速慢行,尽量避免泥水溅到身上,毕竟等会儿要去的是大城市呀。
附近的高速公路与我的路线有一段几乎是平行的,这给我造成很大困扰,因为手机定位会把我定位到高速上,我只能放弃手机导航,只参考地图往前骑行。武鄂高速与吴徐路在白浒村附近有了交点,但也是最难走的地方。石子裸露在路面,积着浑浊雨水的水洼,不知深浅几分。我尝试直接骑过去,但车轮却深陷其中,很难控制,我只好下车推行。
过了白浒村,路况才好些,车也不多,路旁两侧是笔直的杨树林,延伸至远方,有点像家乡的村庄,安静闲适。一路笔直走下去,没有太多的路口,也没了转折的乐趣。偶尔遇到几个村民,他们也是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骑单车的外乡人。我已习惯了这样的眼神,我看他们,他们也看我,都成了路上的景。出吴徐路时又遇到新修建的道路,地图还没来得及标识,我以为又走错了路,但之前跟青旅老板说两点半到,我就不再另找出路,只要方向对,就应该能走到正确的路上来。
到青化路上时,我才看见了城市的模样,宽阔的公路,一长串的汽车,还有响着电子音的洒水车,两侧是高楼林立。这儿是青山区,建国后第一个大型钢厂武钢就在这里建起,青山也因这个钢厂而发展起来。一路上看到不少武钢下属的公司与工厂,武钢早已不仅是一座钢厂,而是涉足多行业的大型集团,只是近年来钢产产能过剩的情境下,很多钢厂包括武钢在内都在试图转型以求得在新环境下的生存。
在我结束骑行后三个月,中央提出供给侧改革,武钢也宣布四万职工转型,并在不久之后与宝钢合并。而此时包括钢铁行业在内的传统央企已大面积亏损,产能过剩极为严重。我在鄂州至武汉沿线上所见景象是工厂搬迁或停办,当然也新建了不少新产业工厂,比如左岭的光谷。
由青山武钢想到汉阳铁厂
1890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汉阳创办了近代中国第一家官办钢铁企业,被西方视为中国觉醒之标志,自此以后武汉就与钢铁分割不开。随后,张之洞又建起了汉阳兵工厂,即是大家听说过的“汉阳造”。汉阳铁厂的钢铁后来变成了铁轨,变成了轮船,变成机床,变成了枪支火炮。后来在辛亥革命中,汉阳铁厂与兵工厂亦有功勋之表现。
张之洞在汉阳建造铁厂起初多是为了便于官府督察,而铁矿石却是从大冶开采而来。铁厂规模庞大,耗银约五百万两,初期因大冶矿砂含磷较高,质量不佳而陷入困境,后改为官督商办企业,采用德国先进技术,又取江西萍乡煤矿才提高了质量,产品在国内国外都得赞誉,甚至向美国西雅图出售生铁。前些日子还有新闻说偶然发现生产了一百年的汉阳铁轨依然在“服役”。
汉阳铁厂汉阳铁厂在促进武汉城市化进程中的作用也是不可忽略的,而这也很像后来很多国企大厂在各地的作用,尤其是矿企。汉阳铁厂起初为芦汉铁路铸造铁轨,而初期质量不佳,工厂作业又时常停止,为谋求生存,铁厂不得不接一些市场所需的产品,比如铁钉、电线、铁皮等,而围绕这些产品又兴起了一些周边产业,比如钢条厂,修理厂,砖厂(锅炉所需),水泥厂等。这些工厂或作坊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就给失地农民新的生活选择,进入这些聚集的工厂工作。
然后围绕衣食住行的各行各业都会依次展开,人需要衣服就有了纺织业,需要吃的地方,就有了饭馆,需要住的地方就有了房屋。交通就更为重要了。为了运输铁矿与煤矿,水路运输和铁路运输也就发展起来。为防洪灾与盗匪及便于水利交通,堤坝城防设施都相应建起来了。工厂除了提供就业机会,也不得不提供教育机会,以便工人更好地掌握技术,有别于传统私塾教育的新式学堂也建起来了。
这是一座伟大的城市,我说。下午两点过半,我抵达武汉市区。青旅年轻又帅气的老板已等我多时,他说我是开店以来第一个骑行者,自接我电话之后就一直在等我过来。
2015年7月25日,抵达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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