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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 焰——1938重庆故事集(小说)

赤 焰——1938重庆故事集(小说)

作者: 张正义_be5a | 来源:发表于2022-07-04 18:43 被阅读0次

    小祖跟着老张出来了。我让老张坐在我身边,小祖嗅着我的腿脚,轻轻摇着尾巴,眼神纯净地看着我。它的眼中燃烧着两团火苗。

    我不敢细看,喝令它坐下,不让它四处乱跑。虽然都跟它熟识了,但并没有人愿意拿手去摸它。我知道,大家都承认小祖的可爱,但也觉得它有些脏。我们都是习惯了讲究卫生的文明人。

    “刚才你又出神儿了,在想什么鬼东西?”伍道祖问我。

    “没有,”我故作坦然地说,“能想什么?闭着眼睛养养神呗。虽然没有困意,眼睛还是感觉到有点涩。你们随便聊啊,不用老盯着我,偶尔当我是空气就对了。”

    “是在想伍道祖父亲的事对吗?你不会又觉得有疑点吧?讲来听听啊,”俞小蛮对伍家的事显然有莫大的兴趣。

    “哪有什么疑点!如果有问题,伍道祖不比谁更早发现?既然他都讲得那样明白了,我哪里还有怀疑的余地。”

    “总之,看上去你有点不对劲儿,”俞小蛮说。

    蒋和珍这时说话了。她问我:

    “力夫,你又听到那个声音了,是吗?它在和你对话。”

    我看了一眼蒋和珍,忽然感觉鼻子有点酸酸的,眼睛愈加有发涩的倾向。我露出微笑来,对着她说:

    “不要瞎想了,我只是想闭一会眼睛,实在的,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听见。我还是想听听你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把你听过的想过的故事都讲出来吧!别的人暂且歇歇,先听蒋和珍讲完了再说。”

    蒋和珍看来有点不太理解,似乎第一次听见有人愿意听她讲那些神神秘秘的玩意儿。俞小蛮不是总要嘲笑她,说她像极了市井上的神婆吗?她不是不愿意讲,只是想要先行酝酿一下子。所以她说:

    “听戴兰先讲讲吧,她讲完了我再讲,兴许也会连着讲两个,你们不要听着烦就好!”

    这是戴兰讲述的故事,一半是她亲眼所见,一半算是道听途说。

    她有个表叔方义明,乐山人氏,也就二十几岁的人,在重庆读的书,胸中有些笔墨。毕业后本说帮他安排体面一些的工作,不想他很有志气,自己跑去了一家报社,就跟几个年轻同事租住在单位附近,偶尔也去她们家里坐坐。

    都说他既然有自己的想法,先且由着他的心性过两年,等以后牢靠一些再安排新工作也不迟。问他报社的工作情况他也不会隐瞒,知道他做着编辑的事情,兼着跑跑外勤做些采访的事。由他的精神状态大概可知,他比较满意那份工作,虽然收入微薄,胜在表面看来算是有社会地位的人群。因为工作的缘故,他说他接触到了很多高层精英人士。

    不清楚在他眼中,什么样的人物才算得上是高层精英人士,但大体上是包括一些城中名人的。大家都笑他,告诉他有更好的接触高层的机会,他偏偏不稀罕,一个小小的报社就让他发现了宝藏一样地喜悦,真的是太年轻了。

    戴兰的祖母问方义明:

    “和人挤在那么间小屋子里,你还习惯吗?”

    “蛮好的,”方义明回答道,“都是志同道合的人,学习上我们能够相互帮助,生活上也是。您不要操心!”

    “需要添置些什么东西,你只管朝你大表哥开口,叫他给你送去。要你过来住,你非不听,是害怕这里不自由吧?”

    “不是,我把姨妈家当成自己家一样,表哥表嫂待我也好!是因为住那边方便一些,我每天可以多睡睡懒觉,”方义明笑着说。

    “顾着点儿身体!工作上的事,上心就好,别看得太重。听意思你总在到处奔忙,可得注意安全!现在的世道,不三不四的人太多,离他们远点儿。叫你表嫂给你炖了燕窝,我看着你吃。你哥哥是个忙人,不定很晚才回来,你等不得吃完就去,下回你们弟兄再见面亲热。”

    “哥哥也不晓得我会来,要不可能他就提前回来了。不过,他近来肯定非常忙,到处都是事,够他们应付的!这个我是清楚的。姨妈,有一件事想求哥哥出面帮忙,”方义明迟疑着说,“又担心哥哥不乐意听见这事。”

    老太太微笑地看着小侄子,对他说:

    “和你哥哥客气什么?有什么为难事,你先说来我听听,我给你做主。他不敢不答应!”

    做表嫂的端上来燕窝汤,放在表弟面前。她坐下来,静静看着表弟,听他说为难之事。

    “有个同事给抓进去了,说是勾结反对势力。我敢打包票,他胆子小得要命,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他真的是被冤枉了!”

    表嫂有些惊讶,皱起了眉头。老太太不动声色地说:

    “这是几时的事?你跟他们那些人私下没有纠葛吧?”

    “只是同事,”方义明诚实地说,“我才工作几天啊,跟他算是刚刚认识罢了。有点同情人家,怕他在里面经不起折腾,您没见他瘦的,跟个猴儿似的!一看就不可能是那种作奸犯科的坏人。”

    “别人我们管不了,你千万不要沾那些东西,省得为难你哥哥。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们做家属的不能给他添麻烦,更加不能给他抹黑!只要你在外面规矩行事,其它的事都好说。”

    “您是愿意替我求哥哥了!”方义明高兴地说。

    “那还得看那人真没犯事假没犯事,”表嫂有些担忧。

    “真没有!他要是有问题,我哪里肯来烦请哥哥出面帮忙?他手头的事情都忙得一团糟,想勾结哪个也没时间啊!”

    “无风不起浪,怎么偏偏冤枉他去?”老太太说,“从来没听说过有胡乱抓人的事情,要不公信力何在?必定是有什么尾巴给人踩住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你可不要给人当枪使,到时候搞出什么花名堂,损了你哥哥的声誉。”

    方义明有些急了,也不吃燕窝,拉着老太太的手说:

    “姨妈!我又不是傻子,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害自己的哥哥啊?也没人拜托我,是我听说后想到了哥哥,所以过来,就是想求请哥哥过问一下,听听是什么情况。真有事儿,不管他呗!我也没跟外人说起过这件事。”

    “如果你真的担心你那位同事,我看还是等你哥哥回家你亲口跟他说,看他怎么回应,”表嫂轻声地说。

    方义明听表嫂这么说,也不好再强调多余的话,只得等着表哥回家。再和姨妈聊些闲散的话,他却感觉没有多大意思,心神恍惚地敷衍着,懒意洋洋的样子。

    撒黑前做表哥的回来了,高兴地和表弟打招呼。将先前与姨妈说过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方义明期待表哥能够爽快地答应,最好立马出面去把那个人释放回家。

    表哥自然是知道那件事的,他问方义明道:

    “你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吗?人家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记者那么简单!证据确凿,只等着宣判,你倒说说看,我能怎么去帮他说话?你可不能趟这浑水,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听完表哥的话,方义明一下子泄了气,表情十分难看。

    “真不能帮帮他?”老太太有些于心不忍,问儿子。

    “实在是帮不了这个忙,”表哥这样回答母亲,“您一听说会明白,那不是件小事儿,很复杂。”

    表嫂一直看着表弟的忽明忽暗的脸色,她问方义明:

    “你不是说那人只是才认识不久的同事吗?我看你对他关心得有些过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哥哥?”

    方义明深深叹息着,他对表哥说:

    “或许他确实有些过激的言论,宣扬的理念不太符合你们的利益,但是,你扪心自问吧,他真的有错吗?”

    “你的想法很危险啊!”表哥神情严肃地说。

    “没有跟你们保持一致就是危险,对不对?到底是哪个危险呢?真说不准!”方义明正经地说。

    “怎么和你哥哥说话呢!”老太太看着有些不对劲,赶紧说,“你哥哥担心你,一门心思为你好,你要听他的才是!”

    “您觉得他就是代表着正确,是吧?您从来不会怀疑他们会有不好的时候,是吧?可惜他们也是人,并没有特殊的地方,也绝对不是高人一等的救世主!这个世界不是哪一部分人的,而是属于所有人的。什么是危险?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无视绝大多数人的基本权利,那才是危险!”

    看着表弟义愤填膺的样子,表哥异常惊讶,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惯常活跃可爱的小表弟,而是一个被人灌输了满脑子错误思想的鲁莽青年。他完全变了,令人意外。

    “你必须搬过来住!”表哥语气严厉地说,“以为你只是贪玩,放纵了你,不想轻易就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想让人操心到什么时候?”

    “想控制我啊?除非叫人把我也抓起来,随便找个理由就好,那是你们的专长。不然我就走了。”

    说完,方义明看了姨妈一眼,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把表哥气的!老太太焦急地看着儿子,问他:

    “这苗头不对呀!看他平时接触的是些什么人?好好的孩子教唆成了这个样子!你耐烦点儿,抽时间去找找他,顺着毛摸摸他,把他劝回来住。他们方家就这一个宝贝,可禁不得出任何意外!”

    当着老太太的面,做表哥的只能满口应承着。

    第二天,表哥特意找人问了情况,原来事情也并没有传言中的那样严重。怪只怪那年轻人有些犟嘴,错误地认为拘押他的那些人跟报社里的人一样斯文,故而吃了些憨亏,搞得牙齿都掉了好几颗,身上也有些吓人的伤痕。

    后来,据他自己对方义明所说,同时和他关在一起的全是面目可憎的底层恶棍,一个人和一群人,在格格不入的语境下,造成情感上的巨大分裂。他不愿意搭理他们,始终低着头,或者只想以背影示人;而他们终于可以蔑视他这种人,唾弃他,甚至羞辱他!如果说有很大一部分人需要被唤醒的话,他们这些身处边缘的人,算不算得其中的少数呢?

    所以他的信念在瞬间也有动摇的趋向,当然稍纵即逝。

    最让他感觉愤怒的是那个施刑的胖子,他们家曾经的一个邻居,两家关系还不差。不知道他怎么就混进了那里,手里握上了刑具。凡是能够使用的手段,都在这里一项不落地派上用场。脱下服装他就是普通民众中的一分子,穿上服装他立马变了一个人似的,憨厚的脸上露出邪恶狠毒的另一面。那种坏,总会让人猝不及防,让人从心底最深处感觉到悲哀。曾经熟识的人,进入陌生环境里,竟然变成了野兽。

    同时他有所思考。民众似乎身处矛盾的两极,善与恶纠结不清。在最为艰苦的生活中,也有快乐滋生的地方。他们一方面容易满足,不赞成任何意义上的好高骛远;另一方面又极不知足,只要是伸手可触的东西,必定会得陇望蜀。甚至类似于观看行刑,不仅会无聊地喝彩,鼓励剧目的进度加快,还会带上新鲜的馒头用以蘸血。当那些人满嘴鲜红地看向周围时,必定又会得到另一层意义上的喝彩。

    方义明听他喋喋不休地描述着遭遇的种种痛苦,忽然感觉有些厌烦。

    他明白是表哥卖了面子去捞出了这个同事,也幸而他们并没有掌握致命的证据,同事才能化险为夷。下一次,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如果因为帮自己而让表哥陷入困境,还有脸去面对姨妈和表嫂吗?

    事实是,真的有了下一次,他差点没害死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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