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聊斋》中有一篇香艳的爱情故事,名字叫《香玉》,发生在书生和花妖之间。
一个姓黄的书生,在山脚下的书宅里读书,突然看到花丛中两个美女,一红一白,艳丽双绝。黄生暴起直追,两女子逃之夭夭。
为解相思之苦,黄生作诗寄情,没想到诗歌感动了白衣女子香玉,主动投怀送抱,当晚,两人双宿双飞,成云雨之欢。
好事完了,故事还没结束。
因为,得到白衣女子香玉后,黄生还惦记着红衣女子。他央求香玉带着自己的姐妹绛雪一起陪自己。绛雪不肯来,黄生表示很遗憾。香玉软语安慰他说,“这事儿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不久,飞来横祸。香玉被人挟持而去,黄生看到挖走的白牡丹,才知道香玉是牡丹花妖。很快,被移走的白牡丹就枯萎死掉了。
故事悲剧了,还没结束。
因为,黄生又遇到了绛雪。一见到绛雪,不顾香玉尸骨未寒,黄生就想男欢女爱之事。没想到,一身红装的绛雪是个清醒者,她说世上的书生都是凉薄之人,不愿像牡丹妹妹一样轻易相信男人。
黄生并不勉强,说:“香玉是我的爱妻,你就是我的良友啊!”
以友情为名,黄生和绛雪经常来往,每当黄生寂寞时,绛雪就来安慰。后来才知道,绛雪的原身是耐冬树。
过了一段时间,绛雪告诉黄生,花神被黄生的痴情所感动了,要让香玉再次降生到人间。
香玉回来了,和黄生相对而泣,倾诉别后种种。
故事又喜剧了,但是还没结束。
因为,重回人间的香玉原身尚未形成,黄生握住了香玉,却又触摸不到肉身,像是握着了空气。于是,黄生闷闷不乐,总在香玉面前抱怨绛雪不来。
为了抚慰黄生,香玉把绛雪逗引出来,恳求绛雪替代自己妻子的身份,陪自己丈夫一年,等自己肉身恢复,再隐退。迫于姐妹之情,绛雪答应了。
这次,黄生终于志得意满,和绛雪有了肌肤之亲。一年之后,香玉回来,绛雪退场,对香玉说,“妹来大好,我被汝家男子纠缠死矣!”
黄生和香玉二人又同床共枕,恩爱如初。

故事看到这里,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黄生啊黄生,你这白日梦做得也太美了。你何德何能,能得两位花仙的青睐?
你有钱吗?一个落魄书生而已。
你有才吗?“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缸。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虽然我不懂写诗,但这诗写得挺没品的,对着灯光说相思,担心两位美女被抢走。和《诗经》中追求美人的诗相比,相差太远!
你有德吗?天天不务正业,追逐女色,读书人之德?
你有真情吗?看到美女,第一个动作是“生暴起”,这追逐女性的境界也太低了吧。第二个动作是“邀请入室”,这动机太不单纯了吧。第三个动作是“相狎寝”,这发展也太迅速了吧。你的真情只不过是建立在肉欲的基础上,谁能满足你的肉欲,谁能安慰你的寂寞,你的真情就给了谁。
更让人大跌眼球的是,牡丹花妖香玉居然是一个“贤妻”形象,因为自己不能满足丈夫的肉欲,就把姐妹献上,帮助丈夫满足于与绛雪肉体相狎的愿望。这奉献精神,可喜可叹,千古绝尘!
但是,故事还没结束啊。
接下来有一句,“后生妻卒,遂入山,不复归。”
这是哪跟哪啊,整得啥事儿啊?弄了半天,你黄生家里还有老婆啊。如果你是一个单身男子,还有追求爱情的资格,结果你现在都已经结婚多年了,还在这里多年为猎艳而读书,也太无耻了吧。
“后十余年,忽病。其子至,对之而哀。”
原来,黄生不只是有老婆,还有儿子啊!并且当他进山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成年了,所以他才能不管老婆、不管儿子,只和花妖风流。现在生病了,快死了,儿子还跑到山上看老爹,这儿子也太孝顺了吧。
黄生死了。接着,白牡丹也跟着死了。无何,耐冬树也死了。
也就是说,香玉和绛雪都为黄生殉情而死。这黄生魅力也太大了,两位绝色美女为之生,为之死。奉献了肉体,奉献了灵魂。两位花妖的人生情爱,只有两个字儿:黄生!
故事终于结束了。

我想不明白:一个赤裸裸的猎艳故事,纯粹肉欲的人妖情未了,怎么就演变成深情的爱情传奇呢?还能感动上苍,让花妖死而复生?还能让花妖为之生死相随?
我更喜欢电影《白蛇》里的小青姑娘,那才真的是一个妖精。妖精的世界里哪有低眉顺眼?哪有温柔贤惠?妖精们要的是自己的开心,至于书生们,你们是陪我们开心的,甚至,是供我们吸精的。妖精们从来不陪愚蠢的人玩愚蠢的游戏,最后还愚蠢地死去。
遍地都是女妖。哪里有这么深情的白牡丹和冬青树?
一定是有人对爱情进行了包装,是谁呢?这笔账当然要算到蒲松龄头上。
我翻开蒲松龄的简介:
清代,山东淄博人。连取县、府、道第一,后屡试不中,为生活所迫,做了40余年的家庭教师。
古人做家庭教师,是不能带着妻儿的。耿耿长夜,一柄残灯,内心欲望如窗外风声,起起伏伏。谁来慰藉着孤寂的心灵呢?谁来满足落魄者的欲念呢?
当然是美人。绝代美人。有文化素养的美人。
美人怎么才能投怀送抱呢?第一,美人是妖,不同凡俗。第二,美人被书生的才华所吸引。第三,美人被书生的真情所感动。
我们文化中从来不缺少这样的“浪漫”想象。从七仙女下嫁给牛郎,到田螺姑娘甘心做厨娘,穷苦落魄的男人总有桃花运,总有美人投怀送抱——被男人请来的法海压到雷峰塔下,还不忘留一个种。被当成下酒菜炒了又炒,还甘之若饴。
或许,这才真的是曹雪芹笔下所谓的“意淫”吧!面对男性的这种白日梦,唯有“呵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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