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一晚,老东家举行了一场祭祀。从古至今,举办重大活动或祈求愿望成真前,祭祀是非常重要的。它不仅深存在过节习俗里,更是刻在人们的骨子里。
祭祀仪式在傍晚进行。下午时分,老东家早早吩咐厨子做好了饭菜。黄里泛光的大公鸡被装进竹篮子里,由家丁挑着,一行人便走着去附近的神庙祭拜。享受香火的神像被烟雾缭绕,金面孔上彤红的嘴唇微张着。四周黄泥砌起来的土墙上挂着熏黑了的红旗。上面写着:菩萨保佑。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远处一片云里雾里。门口早已栓好马绳,马无精神地在甩动着尾巴。其他伙计正在装一些麻袋。麻袋里装有几天的口粮。等到伙计寻来,我也收拾妥当。老东家乘坐另一辆马车与我们汇合。
架子山地形复杂,既有不规则的山丘,也有弯来弯去的小道。马拉着车,摇摇晃晃挺进黄土纷飞的山道中。细碎的石头掩藏在大片野草闲花下方。柠檬色的大地塞满了星星点点的绿渍。风吹草低,渐渐走出一条路来。
我对这一带印象不深,只走过两回。此时两座大山中间匍匐着半人高的野草丛,密集阴暗的草根下鼠蚁出没,着实让人疑惧。几位身强体壮的武师爷走在前头,露出油亮的手臂。雾气深沉,笼罩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每经过一处,草地上便发出哔剥作响的声响,一阵晨风吹过,竟有丝顶风作案的快感。
可怜那些抬着箱子的仆人。那些马车停靠在一处,等我们回去。余下的那些食粮便由那几位苦仆代为扛拿。就是那些箱子装着金银财宝?看上去不像。才几个箱子,老东家财产不至于就这点数,当然,我这样的想法十足危险,恐有时日,陷我于不义。我立马转移注意力到别处去,使我不落于思索这样做法背后的目的。
武师爷手里拿着木棍,在四周敲打着。后面随行的人也都自觉拿着枯枝,这里点点,那里戳戳,倒也不见一只过街老鼠。老东家夹在队伍中间,走几步便喘几次气。让人想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垂暮之人。我放慢脚步,走到他旁边,和管家老刀在左右两侧搀扶他。走了一时辰,才到这两座大山脚下。
大山间只隔着一条裂缝,人只能侧身而过。余下就有困难了,那些箱子如何处置?老东家也犯难,石头凿不开,箱子凿不得。还能有什么神计么?老东家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来,我后缩着脖子,吃了一惊。连忙摆摆手,表示这事我也不在行。
“老爷,你有所不知,我虽来过此地,那都是独身来的。况且,这里,崎岖不平,带着箱子不是张良计啊。”我心虚地提出建议,以示我的真诚相待。
老东家眼神顿时冷了几分,好似在责骂我为何不早吱声?随即,以掩人之势把目光提到了后方那些箱子和仆人身上。
“若是箱子里都是吃的话,倒可以拿出来,舍弃箱子。”我又嘴欠的说了一句,说完,我赶紧捂住我那张争口舌的嘴,以防它再次作案。
老东家沉吟半响,才作下艰难的决定。对那些仆人下令,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一件一件接过去。我这才大吃一惊,这箱子里竟然只是吃的干粮?!
此时天际露白,虽说听不到鸡鸣,也知道白天开始了。露水大势已去,除了那些长条杆上留着碎碎的水滴,头顶上那层薄雾已经从心里卸下来,不见踪影了。按着速度,我琢磨要到晚上才能到。沿着那些巍巍颤颤的岩石,我们走到开阔的草地上来,与山脚那的野草不同,这里满是柔嫩的青草,像刚长出来似的。
我心中大喜,终于不用忍受那野草下细细碎碎硌得慌的乱石了。风吹草动,一层绿色海浪从眼前游荡着,还能闻到青草独特的清香。不错,要是有个房子在此,那就是梦中的桃花源了。好一派芳草萋萋的佳景。
我听见了河水缓缓流淌的声响,还当真有几颗柳树植于河岸。可惜,现在不是二月,当不了剪刀。一众人打量着这个野外之境,不时注目着远处一大片光景。此时,老东家腿脚不利索起来,我和老刀赶紧扶他坐下歇息。
“小目啊,还有多长路程?”老东家坐在老刀拿来铺在地上的麻布上,草上还是湿漉漉的一片。
“按我估算,还不到一半路程。”我实话实说,实在我已不大记得多久路程。却记得此处的两座高峰。朦朦胧胧地架在我的记忆当中,仿似我把它们囚禁了,使得它们移不开脚步。
“我想着我这身体不行了,这样吧,老刀还跟着你,这里面留几个人带我回去。”老东家把那双皱成干瘪的橘子皮的糙手放在老刀手腕上,显然这位老刀的手虽然饱满着,却是煤炭一般的黑。
“老刀啊,就靠你了――我们马家就靠你了……”老东家虚弱地说。转而,眼神里倒映着一个小人,他对那小人说,“不管你怎么样,你务必要找到那个地方啊。”
我回了句,“一定。”
我和老刀还有那两个武师爷,几个小厮往前走着,最后一次回眸老东家还瘫坐在草地上,朝我们这个方向深望着。此时,那些人影都消失在地平线外了。我跟老刀接触不多,知道他常年在给老东家运送其他的一些商物。这是铁子告诉我的。老刀跟我一样是个光膀子,据说他是被老东家从小养大成人的。也有人说他是七八岁时被老东家在路上捡到,一直养在身边。真相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刀管家,你看我们走了有三个时辰多了,何不歇会喝口热茶?”我已多月不这样疾走,此时,这么久的时辰有些败下阵来。那些小厮也都急促地呼吸着,脚步也有些放缓。
“行,”他朝后面喊道,“大家就在这歇会吧!”前面两位武师爷也停了下来。拄着木棍,试图平息着呼吸。
刀管家坐在我身旁,灰色长袍,脸骨削瘦,隐隐散发着一股劲,就像被人拧紧的牛绳,一圈圈地用力卷起来。打起人来可不含糊。
我忍住没问他一句,“刀管家,听说你以前在山西那块练过?”这事我从那几个小厮的碎嘴里听到的,若说这天下谁人逞英雄,莫不过这群逞口舌的无名之辈了。
刀管家胡摸着下巴,仿佛在琢磨着事情。大太阳照在他蓬松硬立的发上,把他整张脸都蒙黑了。看上去,比正常情况下还要黑上几度。
见他呆望着远处,山丘上的泥,黄土上的天,在这一刻仿佛与我们都相融了,而我们正在墙上的一幅画的沙砾里赶着路。在我模糊的记忆里,不远处的确有一排山丘成群。大风时,满山遍野的沙砾满山的刮。这时太阳当空,万里无云,连被晕染过的天都是淡淡的白加蓝。遇上这样的天,风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小厮被带起的沙子撒了一嘴里,愤怒地往地上连呸几口,亏得男人大老爷不留头发,不然非得把那秀发扯掉。
午后,风沙渐渐放肆。我们一行人终是过了一半路程。经过一处湖时,老刀管家让伙计拿出口粮歇在边上的石头堆上就吃。就近着河水,脸上渐渐凉爽了几分,蔓延至全身,犹如穿着冰衣。
歇下半响,探路的小厮突然从湖的一边冒出来。“管家,不好了。前面有头野山猪在顶树,估计无需多久,就朝这边来了。”
“就一头?”刀管家侧身竖起那双招风耳,双目紧眯起来。
“就一头。管家有所不知,这野外的山猪性情多残暴,喜争好斗,遇到人,嗷嗷叫着,顶起力气追着人咬。”
此时,那饥饿的野山猪挨着树灌丛低头嗅着,那米粒大的鼻孔嘟嘟地呼哧着。是头黑山猪,黑色毛皮上竖立起长细的白毛。那瘦尖的四肢下,梅花蹄来回交换着,尾巴一甩一甩地左右换动。老刀管家让我们暂时先伏在地上,等它走了再继续赶路。
只见那野物突然靠在树干上,弓起背磨蹭着树皮,嘴里愤怒地大喊起来。
“大家小心隐蔽――”老刀管家举起刀柄,伸手往后示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