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的雨林
鹿鸣谷的雨林是永久雨林。常年雨水丰沛，炎热如夏，生物种类丰富，是河谷奇迹。我们出发前就已将它钦定为考察必去的目的地之一。
越野车翻过泥路，村庄与河都掠过窗弦。远处雨雾中翠郁的山勾勒成墨绿的油彩，柯西转过身，探头问道：“鹿鸣谷有雨林虎吗？”
我问库勒：“有吗？”
动物学家与气象学家仍然注视着路况：“鹿鸣谷自然品种叫门第尔斑虎，是希泊尔雨林虎的一个亚种，习性和大希泊尔虎差不多，有观测记录。”
“我们有机会碰上吗？”
“应该有。它属于黄色濒危物种，不知道。”
“我还想看看虎神长什么样呢。”我开玩笑说。
倒视镜中，库勒黝黑的脸闪出一层笑意。“虎神？什么虎神？也是一个雨林部落的传说吗？”好奇柯西却开始追问了。
“是。加尔人的雨林传说。”
他要求我讲一讲。
三千年以前鹿鸣谷平原常洪水泛滥，雨林中河道的水位也因此上涨。有一年洪水季来临时偏降大雨，大多部落营地都受到损坏。首领于是按照传统，拿出祈雨金杖让巫师唤雨，结果在祈雨日前一天夜里巫师和祈雨杖一起消失了。雨越下越大，几乎冲走了部落的一切，粗壮的雨林木都在水流中微微摇荡，人们只能先保全性命。几天之后，雨停了，食物却所剩无几，所有人都饥饿至极。果实被水带走，野兽也没有踪迹。在寻找食物与水的过程中，有人渐渐倒下了。首领很焦急，部落中有分裂的声音。
这时一只虎的身影却在林间隐约。未及首领抓住匕首，虎就冲出，一个箭步飞上前，将其按倒在地。匕首甩出，虎的两只前爪搭在首领的肩上，朝她大吼。双方令人惊讶地只是在屏息沉默中对峙而又对视着。虎目圆瞪，长牙獠出，首领忍不住绝望地用加尔语低絮一句困境：“我们没有食物和水了。”
奇迹发生了。缓慢地，虎松开首领将两爪依次收回，向后退。女首领立即跳起，也看着它。虎瞥了她一眼，随后又没入丛林。首领和部落族人们起先有些惊愕和迟疑。但她接下来听到：“我知道哪儿有庇护，我们走吧。”伴随着一声虎的低吼，穿过树叶。女首领想到自己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未摄入能量而出现潜意识幻觉，但她选择相信了直觉和希望。他们向回折了一段距离，跟随虎跃过枝叶的声音走上了未曾看见的路，在太阳下山之前到达了一片凸地。四面有乔木环抱，地势又高，从植被痕迹看未受水的太大冲击。女首领这时听见远处有幼兽尚小时细小而软绵的叫声，拨开密叶，空地中央七八只小虎在嬉戏玩耍，中间卧着她刚刚遇见的那只虎，正在倚着它的孩子们温柔地用舌舔舐其中一只的头顶。
不远处躺着一只似乎才断气的黑角鹿。
部落的人渐渐恢复了生命力，女首领决定离开虎的家园。虎在他们拆掉了临时营地后送行一般跟了上来，与女首领并行开路与引路。他们一直走到了加尔河旁。水速湍急，河床也深，河宽难越。人和虎都停下了。造桥的器械和方法还未被发明，女首领打算带领部落绕行。虎却对她说：“你救过我和我的爱子，现在让我来帮助你吧。杀了我，将我的虎皮浸透栗油后铺在河面上，你们就可以过河了。”伽什大惊，会说话的虎！她同时回想着自己何时对这样的虎施以过援手。
她还不是女首领的时候，曾随部落酋长们出去猎行。树隙里她无意间看到一只落单的小虎和它身边不停挪动的母虎。她想幼虎或许是受伤了，却并没有将之告诉大人，反而离开队伍，趁母虎片刻不在时悄悄靠近小虎。它的后左腿在流血。女孩迅捷轻巧地抓出一把草药泥扣于其上，未等小虎醒来就跑了。
伽什仍然不同意，匕首在腰间，但她不愿做。“我是虎神，不会真的死，请你相信我。”
她选择相信了虎神。
“请保护斑虎家族繁衍不息，我会保佑你们。”
加尔人由此存活，女首领伽什也被后代称为“虎神之女”。
“所以加尔族的图腾是虎。”库勒说。
“有虎神崇拜......为什么门第尔斑虎还会濒危？”
“人为过度猎杀。”他的嗓音很低沉。
“自然环境很适合他们的生存，但人类的干预是毁灭性的。”库勒严肃地解释。“河谷下游的村庄为了扩大耕地面积或伐木而获取经济利益，不断侵蚀着雨林。”
“不，事情的情况没有不可挽回。”我打断他。库勒有时很悲观。“但近年来门第尔斑虎的数量的确发生了锐减。”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破坏雨林？
“人类看不见雨林与生态的永久价值。”他很干脆。
“其实洪灾发生时，有几个酋长带领一部分加尔人走向了河谷连接的鹿鸣谷平原，并适应了农耕生活，而后进入了农业社会。”我补充道，看着柯西湛蓝而悲伤的眼睛。“他们逐渐变成了现在的诺尔人，和雨林少有联系。”
“但工业化之后，人们为了发展却开始毁林。当地的人很贫困，政府给不了帮助，有人就利用售卖林木原料和动物制品谋生。高大的参天树不能为自己说话，被转化成了廉价商品，野生动物也被屠杀来入药、制作饰品，甚至食用。”
“那......真的没有人尝试去阻止吗？”柯西有些绝望。
“这种现象被发现和揭露之后，也有森林警察和各种环保组织出力去试图阻止，但偷伐和盗猎仍不禁绝。”库勒叹了口气，“雨林太大了。”
“栖息地缩小，虎伤人和牲畜等的一类事件也就随之出现。”
“自然的反击。”我的手搭上库勒的肩，感到苦涩。一个孩子去了解这一切是残忍的，但环境问题真实存在而又亟待解决。
“我们能做什么呢？”也许是思考后，柯西又问。
“做调查，”库勒更加轻柔而充满爱意地回答，“更新雨林数据，抵制动物交易，帮助诺尔村发展。”
“也可以用自然美学去宣传，”我说，“因为我们对这一切的保护源于热爱。”
车停下，齐膝的草丛旁一条河平缓流动，像是加尔河的分支。
呼吸着鹿鸣谷自然保护区雨林边缘的山谷空气，柯西放松地四顾。突然他却皱起眉，眼神紧锁，盯住对面的树丛。我和库勒也察觉到不对，赶紧和他一起快速躲到车后。
静寂，我们等待了一会。
只见叶脉沙响，树枝被拨乱，一只门第尔斑虎从对岸露出小小圆圆的黄色虎头和一只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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