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阳。
吕蒙驻地。
难得一个风清气爽的好天气。
白云在天边悠悠而过,蓝天一空如碧。寂寂庭院,有人守候。
她一面抚琴,一面望着远方。如蔷薇滴落,芍药笼烟,别有一番丰神雅态,芳姿卓越。
他看着她挽起了水袖,看着她拨弦调音,低眉浅笑,韵追青云,清丽自露。那琴声似乎从心底升起,从眼眸荡出,像水一样四散开来,渐渐漫过了他的脚裸,划破了他的肌肤,直抵他的内心。他一边饮酒,微微颌了首。
一杯陈年的美酒,一砚清丽的墨香,被晚来的风卷入喉咙,缓缓地,酒香顺着舌沟流入肺腑,溢满心扉。
一地的花香,逐着清风流向远方处,不着痕迹。
琴终,她微微地抬起头,正和他的目光相遇,仿佛流莺穿柳,轻盈,自在。
不去看他脸上的沧桑,从他的眼底读到了明朗。
“夫人琴声之妙,无比熨帖,无比温暖。只恨不能常听。”吕蒙带着满意的微笑,赞道。
是的,不谙音律的他却也听过不少琴曲。有婉转嘹亮,一如夜莺歌唱;有清越悠扬,似乎暗结悱恻。只是眼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她把女性柔美的心扉在流光里放逐又收起。而他是塞外的牛羊,饮尽她的柔情,依然只能向更远的地方流浪。就像她琴声中的青鸟,起起落落,却始终找不到停靠的地方。
“只要夫君喜欢就好。”落霞缓缓起身,挽秀成髻,彩云斜插成花,一缕青丝萦绕指间。她淡淡地回避了往日的孤独和失落,试着一心一意地去把握眼前的幸福。因为只有眼前这点纯粹的相聚,才是最真切的。
果然,不久,下人来报:鲁都督登门拜访。
吕蒙倒也不觉惊奇,他也听听这位总领水陆兵马的大都督的治兵御敌之策,便传下人安排外堂相见。
“大都督近来可好?几个月未见,眼窝都眍了。”吕蒙的问候风轻云淡,似乎鲁肃那封怒气冲天的“准假”狂草从来没有存在过。
鲁肃苦笑:“还好。子明何时返回的?”
“半月前。”吕蒙说着伸手请坐。“治军劳心劳身,大都督还要保重身体。”
“无碍,我有程普黄盖协助,尽人事而已。”鲁肃坐下来,“你的伤病可大好了?”
吕蒙一笑:“供驱使足矣。”
鲁肃素来不喜只会勇猛杀敌而不晓诗书儒学的武将。在他看来,武为文之辅。知武不通文,野胜于史,文韬武略的儒将才更为乱世所需。今日他赶赴陆口,途径吕蒙驻地,本无意来访,他不想踏进满是厮杀味而无书卷气的武将府。只是碍于同僚情面,便于日后公事。何况,朝内外,明眼人都知吕蒙将军骁勇善战,屡建功勋,深得主公之心,不得故意怠慢。硬着头皮来了,他打算叙叙客套话,便借机离去。
然而当鲁肃环视四周,他不禁感到诧异,吕府的摆设,着实出乎意外。简朴,纯净,有一番别样的清新感。吕蒙谈吐风雅,有礼有节,与昔日印象迥异。突然他眼光留意到了墙上高悬的“正位凝命,和而不同”八个大字,字迹飘逸流畅,如行云、如流水。“隐清丽于雄浑中,藏秀美于宏壮间,见灵动于笔墨外。好字!好字!”鲁肃不禁连声称赞。
吕蒙也把眼光投在这几个大字,有些自豪地说:“此乃拙荆所写,我也喜欢,便挂于外堂,作为砥砺之用。”
鲁肃更觉意外:“早闻尊夫人才貌双绝,果然非凡。何不唤来,一起叙话?”
吕蒙浅笑:“拙荆喜静,自有她的活计在忙。”
下人端上薄酒,鲁肃入乡随俗,但因误了早饭,空腹一杯下肚,居然面红耳赤,微有醺意起来。吕蒙不得不直接问:“先生受主公重任,现在要与关羽邻接,你将有什么计略,以备不虞?”
鲁肃摇摇头,回答:“随机应变,我会采取适当措施罢了。”
吕蒙正色道:“如今孙刘虽共为一家,但关羽始终是熊虎之士,计略又怎可不先行预定呢?”他看了看鲁肃的神色,继续道:“不瞒都督,你如今代公瑾之任,既难以为其继,又与关羽此等人物为邻。关羽此人长而好学,读左传略时,皆辄尔上口,梗亮而有雄气;但是其性格则颇为自负,喜欢凌驾于人上。如今与其为对,实该有方略去应付他。”
“子明有何良策?”鲁肃斜着眼,笑道。
吕蒙看这光景,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抽出一简书信:“属下筹画三条秘策,等大都督酒醒时,再细细阅读吧。”
“哦?”鲁肃接过竹简,摊开看了一眼,读了几列,只觉得脑钝。他把竹简揣进怀里,因实在支撑不住,便起身向吕蒙告辞,启程回营。回营后就合衣在寝帐里睡过去了。待到掌灯时分,他起身洗漱,才想起来胸前还揣着一封竹简。他打开读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又读了两遍,这才反应过来,不由高声叫出来:“子明!子明!”
亲兵探进头来:“大都督可是要召唤吕将军?”
鲁肃想了想,挥手让亲兵散去,然后对着灯烛自失的一笑。
“….果然已非再是当日吴下的阿蒙了…”他长叹一声,合上了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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