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坟地是我们那里的习俗,逝者的亲人们需要用羊粪和煤炭在选好的坟地上烧出一片干净的地方,好让逝者入土为安。我也曾怀着沉痛心情参与过这样的仪式,并且因为我的伯伯而深刻铭记……
爷爷去世了,我们一行人要为他烧坟地,“我们开始吧”伯伯的声音很低沉。伯伯第一个背着煤炭上去。我背着羊粪紧跟上去。我这位伯伯在老人健在的时候,常常顶撞他们,脾气十分火爆。 在我印象里,他个子不高,经常板着脸,皮肤黑红,生气的时候眼睛会瞪的很大,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呼呼声,像是随时会朝你大吼一样,气场很强。我以为这样的人是不会哭的,是不会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的。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我错了。
伯伯已经快60岁了,背篓在他身上很怪异,宽大的背篓装满了煤炭。从后面望去,像背了一座山。他在上山坡的时候,哼哧哼哧地喘着气,像随时要被压垮一样。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爬山坡。脚下的野草无精打采地随风摇摆。偶尔会有草蓬飞到我们身上。西北风丝毫不懂我们心中的沉重,使劲地在我们耳边嘶吼。伯伯头顶上的白发被吹得很凌乱。我们都很有默契,在这种肃穆的气氛里,没有谁想要发出声音。
忽然,我听到一声沉重冗长的叹息。“唉——”那声音真的很萧瑟沧桑,好像一个历经波澜的人物,在被世事折磨累了之后的叹息。紧接着是鼻子的抽涕声。这声音是从我前面的伯伯传来的,这使一向见惯他暴怒样子的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之后的上坡很慢很慢,气喘如牛。他在哭,那声音好像一个刚懂事的小孩子在向父母撒娇,但却含糊不清。他在与冥冥中的父母说话,但那些话我大多数没有听懂。只有一句最为清晰、震撼。“我——在——那——阳——间——想——着——你——啊——”他每说一个字,便迈一小步。鼻涕和泪水砸在脚下的黄土里。他额头青筋暴起。像暮年的老牛一样悲沧地拖着沉重的背篓缓慢地前进。在距离坟地越来越近时,那声音竟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着急。仿佛要把一种大悲与思念狠狠地砸进我心里。就这样,我看着他到了坟地,他把背篓扔到了空地。这期间他的目光始终停在爷爷那简陋的坟包上。然后,他重重地跪在那坟前,用力地磕头。仍是沉重地呜咽,继而嚎啕大哭。像是伏在亲人的怀里,又像是受伤的老狼在痛苦地低吼。那声音艰难地在西北风肆虐的荒山中回荡着,回荡着……
后来得知,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伯伯和爷爷一起背过煤炭、扛过锄头,当过小工。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养活着一家六七口人。爷爷如今走了,但在伯伯的心里,经常恍恍惚惚地听到爷爷在他耳边疲惫的咳嗽声。
在这个世界上,我听过许多情不自禁的声音。可从来没有一次能够如伯伯的呜咽声,那样让人心碎。黄土高原般支离破碎的声音,载着对父母最亲切、最朴素的思念。那声音和泪水,最能够与脚下的黄土地产生共鸣,碰撞出世间最发人深省的乐章!
烧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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