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我妈说，我外婆下葬那天，等到丧事结束，在坟地烧完纸以后她回到家，肚子就开始疼。我奶奶就赶紧叫来了村里的接生婆，第二天，我弟弟就出生了。

那时候我三岁。

我妈说小时候我外婆很疼我，有什么好吃的就给我送来，然后把我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哄了又哄的。

我的记忆里，关于我外婆只有一个片段。

就记得那时候应该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早晨的太阳虽大，却并不炙热。

我趴在我家的门槛上，木制的门槛，抬头看着门框，就感觉门框好高好高。那时候我妈还在院子中间垒了一个圆形的花园，里面种满了月季和凤仙花。

正是开花的时候，有的层层绽放，有的花骨朵在风中摇摆着。我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妈在花园旁边洗衣服，双手满是白色泡沫，太阳光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

有一个老太太到我家来，我抬头看着她，她个子很高。头顶顶着白色蓝格子手帕，身上是黑色的夹衣，样式是旧时候老太太穿的那种，纽扣是黑色的盘扣。

老太太跟我说话，逗我笑，我看着她，好像在仔细辨认她是谁。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是用黄色草纸包裹的瓜子。草纸被叠成漏斗状，下面尖尖的，上面是圆的，里面装满瓜子，然后把上面的草纸往下一折就好了。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接那瓜子，就记得老太太一直对着我笑，再就是她的个子好高。

长大后，我妈偶尔提起我外婆，然后就给我说那时候我外婆对我多好，我就说了我记忆中的场景，我妈说，那就是你外婆，想不到你还是有记忆的。

我妈是我外婆唯一的女儿，却也是牺牲最大的一个。我外公去世以后，那时候我大舅二舅都已经结婚另过了，所以我外婆就领着我妈和我另外三个舅舅一起过。

我妈说，那时候我外婆他们还在生产队上工，跟我外公一起。她那时候刚上小学一年级，我外婆一出去上工，就没人管我三个小舅舅了，于是我外婆就让我妈从学校回来，在家做饭看小孩。

我妈说当时我外婆给她说女孩子读书也没啥大用处，还不如回来做饭洗衣看孩子，反正以后结婚也是要干这些的。

然后我妈就从学校回来，一直到她嫁给我爸之前，她都是在家做饭洗衣带我那三个舅舅，是我外婆的得力助手。尤其是我外公去世之后，我妈承担的更多了。

因为一年级都没上完就退学，时间流转之中，我妈将那学到的仅有的几个字也忘的一干二净，所以她大字不识，就特别羡慕识字有文化的人。

媒人给她介绍我爸时，我外婆其实是有些不同意的，因为我爸他们家条件也不好。可我妈喜欢啊，除了我爸长相清秀，最吸引她的还是我爸不仅识字还写的一手好字，跟他人一样好看。

我妈就这样嫁给我爸，也算是不用再在娘家做饭洗衣带孩子了。

我外婆是遭遇车祸，送到医院进行检查治疗又查出白血病。那时候家里穷，没钱治病。我妈大肚子在医院一直照顾我外婆，一直到我外婆去世。

现在我妈说起我外婆都说我外婆受一辈子苦，没享过福。人生中休息最长的时间竟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想来真觉得讽刺。

我曾问我妈，有没有怨过我外婆不让她上学，回家带娃。我妈摇摇头说，不怨。家里就那条件，总得有一个人牺牲，谁让我是女孩子呢。

但很庆幸的是，我妈并没有将她骨子里认为的这些东西强加给我。我虽然也从小洗衣做饭，那时候够不到灶台就踩着板凳垫着脚做饭，但学业依然继续。

即使后来家里发生大变故，我妈依然坚持让我上学，她说，她走过的路，不能让我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