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Ⅰ:逃离画中世界
作者:纾爻辞
在梦里,我洞悉人性丑恶
1
白铜枝还是害怕了。
无论她如何挣扎,还是挣脱不掉重重的拥塞感。
眼前飘荡着白色的雾气,像是一团厚厚的棉花,压着铜枝的身体。
“好困啊。”元子在上铺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铁床嘎吱作响,不一会儿,床上便传来元子微弱的鼾声。
“鬼压床?”铜枝心里想着,神经牵动着手指,却感受不到任何反馈。她张了张嘴,喉咙也像是塞了一团火,干哑的发不出声来。
铜枝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胆大心细的女孩,但是这种胆大在高考的压力下却逐渐消散,似乎是爸妈步步紧逼,自己那份无畏感越来越稀薄。
对黑夜,对孤独,对责骂,铜枝的心灵愈发敏感,越发畏惧,想要逃避。
所以,她不敢独居,只能找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住在一起,虽然元子爱发牢骚,晚上睡觉还打呼噜,但是每晚听着元子的鼾声睡觉,让铜枝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
怎么办怎么办。
铜枝快要哭出来了,她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鬼压床只存在于网上,听说是一种正常的生理情况,但在铜枝看来,却不止于此。
这股白蒙蒙的雾气是怎么回事?
外边还下着淅沥的小雨,宿舍没有风扇,晚上睡觉前元子打开了窗户,以至于夜风声如此清晰,呼呼的吹着,时不时提一个高音,夹杂着雨水滴落在铁栅栏上的叮咚声,暗暗地逼紧铜枝的心脏。
只是铜枝感受不到风的清凉,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住窗口。
一定是压力太大了,铜枝安慰着自己,然后试图放松身体,想要夺回身体的主导权。然而一切都毫无用处。
2
隐约间,铜枝听到了声音。
一群人嘈杂的声音,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喊叫,低语,哀嚎,哭泣。
好像还有警笛声。
“快点搜查,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砰。门被撞开了,沉重凌乱的脚步声涌进屋内,紧接着就是元子惊讶的大叫,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几人离去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扇门被撞开。
我呢?救命!这里还有人!
铜枝张大嘴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没有人发现自己,警察没有,连元子都没有找自己,铜枝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救救我!我不能动!
脚步声逐渐消失,嘈杂的声音也从窗口退潮,警笛声也渐渐远去,只有门还敞开着,过堂风吹起铜枝挂在床角的毛巾,水滴飘落在铜枝脸上,庆幸的是,她还有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停下,眼前的白雾也渐渐消散去,铜枝的身体像是溺水的人被冲回岸上,大脑下达的指令,身体终于有了回应。
铜枝猛地坐了起来,被子湿透了,出了好多汗。她掀开被子,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上鞋就往门外跑去。
楼道里黑漆漆一片,声控灯已经失灵,铜枝只能凭借记忆往楼下跑,途中跌倒好几次也不顾疼痛,直到跑出了大门。
依旧是漆黑一片,连星星都没有,只有一个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
熟悉的校园消匿在黑暗里,连轮廓都不被探知。
3
每个人都会做梦,美梦,噩梦。
在梦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你能够和不能够想象的,你渴望抑或抗拒的,都会在梦里出现。
只是你进入过别人的梦里吗?
不知为何,每晚我做梦的时候,我都能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
像是灵魂出窍,我的意识有形的飞到世界某个角落,然后钻进某个沉睡的人的梦里。
也许这和我是一个废物有关吧。
在现实中,我屡屡碰壁,在幻想中,我肆意畅游。
你可以说我是一个精神病,但是不能否认的是,我在别人梦里所经历的,远比现实生活精彩。
只是每次进入别人的梦境,我都必须在天亮之前逃出来,否则,我将永远被困在其中。
4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今晚会去哪呢?
我闭上眼睛,心神没入黑暗,很快,我便沉沉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已处在茫茫白雾中。
我向四周看去,白雾中隐约飘荡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有巨大的三角尺,有被扭成麻花的书本,有流淌成浓稠液体的钟表,还有无数支笔组成的一个巨大的碾子,隆隆地碾过我身边。
在我身后,有一栋极其老旧的房子。
檩条断裂,房梁更不必说,塌陷的不成样子,门焦黑一片,像是被大火烧过,玻璃破碎,墙壁龟裂,像极了农村十几年的土坯房。
一步上前,直接将门推开,大片灰尘落下来,我紧忙捂住口鼻后退。待灰尘落尽,我挥了挥手,向门内望去。
屋内除了黑乎乎的烧焦物什么都没有,墙壁上挂的各种物件被烧化后糊在墙壁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桌子,椅子,床,都成了木炭,一碰就碎,整个房间都是灰黑色的。
我来到床边,被子已经烧成了灰,床垫也被烧透,露出了里边的弹簧,我掀开床垫,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床边,有一个学习桌,上边的笔记本电脑只剩一个主板积满了灰尘,其他的物品连抽屉里的东西一并掉落在地上,我伸手翻了翻,是一些没有烧透的书和笔记本,随手捡起一本翻开,上边的字还算清楚,写的是高中物理的知识点还有习题。
最下边压着的一本笔记本,提起了我的兴趣。
我取出笔记本,阅读着上边的文字,一股股心绪涌入我的脑海。
日记的主人是一个女孩,她爱画画,爱追星,爱运动。
只是高考的缘故,老师和父母的紧逼以及学习的压力,给她的精神造成了不小的打击,日记的后边,我已经能看出抑郁症的症状了。
我继续翻看着这个黑漆漆的屋子,在一处墙面上,我看到了一面镜子。
我擦了擦镜子上的灰尘,却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
听说梦里的镜子是连接现实世界的出口,但我不这么认为,梦里的镜子,更多的是映照真实梦境的触媒。
镜子里的房间,是浓重的灰,不带任何感情的灰,这个地方在梦境主人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感联系,是她怨恨、渴望逃离的地方。
房间的一切都是灰暗的,唯独有一处地方,却是有颜色的。
那是一块不起眼的地板,上边贴了一张卡通贴画,同样也是灰色的,但是在镜子里,这张贴画在灰尘下却绽放着淡淡荧光。
我走过去,掀开了这块地板。
时间的侵蚀加上大火的烘烤,这块腐朽的木板很容易就被我取了下来。
一个小铁盒。
盒子里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信件,有专辑,有折断的画笔,有演唱会门票,有几张画,还有一部游戏机,最底下,还有一张被撕碎但是又粘合好的邀请函。
“兹邀请白铜枝同学参加本省第十三届美术展暨青少年创意大赛,请白铜枝同学收到此函后于3月12日前往云海路23号,届时会有专人迎接。”
我将邀请函揣进兜里,走出了房间,我知道我该去哪了。
5
到了。
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簇拥在一个会展门口,手中拿着一模一样的邀请函,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有序进入会展。
“同志你好,我是来参加会展的。”我挤上前去,没有理会旁人的指指点点,将手中的邀请函塞进工作人员手中。
工作人员打开邀请函看了看,并未多说什么,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可以进去了。
天越来越灰暗,越来越令人不安。
会展中挤满了人,有的是独自来参加的小孩,还有父母陪同一起来参观的孩子,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解说员的解释下不住点头赞赏,欣赏着一幅幅名画。
我边走边看那些画,眉头紧紧皱着。
“救我,救我,救我出去。”
突然,一个女孩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我一惊,回头望去,是一个女生,穿着校服,她拉着我的手,力道大的出奇,全然不像是一个女生能够使出的力气。
“救救我,我逃不出去,这里好可怕,救救我。”她依然紧紧抓着我的手,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指甲嵌入我的皮肉。
“你是白铜枝?”我忍住痛感,问道。
“是,我是白铜枝。天呐,终于有一个正常人,带我出去,这里太可怕了,我会死的。”她开始哭泣,流出痛苦恐惧的泪水。
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呆了多久。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但透露着令人怜惜的疲惫。
6
想要逃出梦境,首先要找到梦魇。就是俗称的心魔。
展览馆中依然人声鼎沸,我和她就像是空气一般,没人注意。
这个展览对她一定很重要,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画展中的画对她来说,是不可触动的心血。
“停下!”我突然大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你们主办方呢?我要找你们主办方!”我用尽全力大喊,几个保安从人群中往我这边挤过来,保安帽遮着脸,看不清面容。
“这都是什么破画!都是垃圾!”我穷尽我所有的脏话都甩在这些画上,像极了一个泼妇。人群看着我,露出古怪的神情,几个保安也冲了上来,把我按在地上。
“你···”白铜枝明显愣住了,她呆滞了一会,看着四周墙上挂着的画,神情恍惚。片刻,她扭过头来,眼睛瞪得奇大,血丝布满了眼球,看起来十分骇人。
“你说···这些画···是垃圾?”白铜枝的声音听起来全然不似之前的温和,尖锐的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被反手按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依然镇静,斜眼注视着她,说道:“是,都是垃圾。”
白铜枝尖叫一声,像是恶鬼一般扑了上来,紧紧扼住我的喉咙。她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我猜她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你自己看看,你的画都是些什么。”我强忍着不适感和窒息感,说道,“你的画毫无美感,甚至可怖,一个被碾子碾死、被钢笔刺穿的妇女,一个被大火烧死的少女,她们的凄惨死状被你一笔笔画在画里。让我来才猜猜她们是谁,那个妇女,是你的母亲,那个少女是你的舍友,对吧?”
“闭嘴!”白铜枝尖叫着,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你痛恨她们,为什么你的母亲要折断你的画笔,撕碎你的邀请函,为什么她要残忍地摧毁你的梦想;为什么你的舍友学习那么好,为什么在发生火灾的时候她丢下你不管。你痛恨她们,所以要在梦里将她们毁灭,在成全自己的同时,让人们欣赏她们的死状是不是?”
白铜枝的声音越发尖锐。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你的母亲,得了癌症,在你沉睡的时候,不止一次坐在你的床边哭泣,祈祷你能考个好成绩,今后能照顾好自己;你的舍友,在被救出去之后,不顾消防员的劝阻跑回来救你,尽管她自己被烧毁两条胳膊和半张脸,可她还是把你拉了出去。”
我感觉自己肺快要爆炸了,但嘴上依然说个不停:“你痛恨她们,但她们都深爱着你,你不知道这些,但是我能知晓沉落在你记忆最深处的事情。”
“啊——”白铜枝尖叫着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哀嚎。
我趁机猛地喘了几口气,刚才,我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
展览馆变得死寂,看展览的人们静静站在原地,随后纷纷变成纸片飘散。那几张可怖的画开始燃烧,最后化成了一缕缕灰烬。
其实我早就知晓,噩梦最大的梦魇,是自己。
我站起身来,展览馆开始坍塌。我走到白铜枝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沉默着,双目无神,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展览馆彻底坍塌,碎纸片像雪一样落在我身上,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7
梦境,是一个人内心对现实世界纯粹的反映。
在美梦中,你祈求的好,你逃避的恶,都会顺从你;在噩梦中,你渴望的恶,和你抗拒的好,也在顺从你。
梦想被紧紧锁紧铁盒里,孤身挣扎在逼仄的房间里。当你怨恨的、诅咒的、不满的都在梦里,你会怎么做呢?
要是我,我选择在梦里全部毁掉。
8
白铜枝醒了,和她一起醒来的,是因为受惊心脏病发作昏厥的母亲和同样烧伤严重昏迷的舍友元子。
白铜枝自然记得梦中的一切,不过她只把这些当做一场普通的噩梦,元子和母亲也脱离了危险期,不久之后,三人便出院了。
植皮手术很成功,以现有的技术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静养。
几个月后,白铜枝如时参加高考,虽然没有取得很优异的成绩,但是因为她的画画天赋很好,被破格录取进本省的一个不错的美术学院。
元子考得还不错,因为她的成绩本就很好,因此即使养病一段时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在车站和元子以及母亲拥别后,白铜枝踏上了前往大学的火车。
坐在座位上,白铜枝看着窗外闪烁而过的风景,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我在最后和她说了什么呢?
“宿舍里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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