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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若水——在大上海失落了梦想

上善若水——在大上海失落了梦想

作者: 孤独通行证 | 来源:发表于2019-01-01 20:18 被阅读2次

    梦亚带着小龙随着人流缓缓出站。旅途中的一段插曲,还不时地撞击记忆的小窗。

    在梅县候车要五个小时,梦亚和小龙就在火车站摆起了唱台。他们将登着《光明行――一个盲童的渴求》的报纸复印件铺在地上,和原来的那块白布放在一起。火车站确实人多,又尽是等车闲着无聊的人,一曲张明敏的《一剪梅》吸引了很多人围前来观看。站在前面的人读到地上的文字,向他们投来同情和支持的目光,不少人往盆里放钱。歌罢博得阵阵掌声。

    “谢谢!谢谢叔叔阿姨!”姐弟俩忙不叠地说。

    这时,一位臂上戴着个红袖章的车站工作人员走来,手里挥动着小旗子喊着:“走了走了,不要在车站内卖唱!”

    人群有些哗动,让开一条路但并没有散去。工作人员拉长了脸对梦亚说:“车站有规定,不能在这里卖唱。”说着用旗子碰碰小龙,“走吧走吧。”

    “叔叔,我们只唱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就要上车走了。”梦亚陪着笑,指着小龙对工作人员说,“他眼睛看不见,要去上海治疗,可家里很困难,求求你让我们再唱一会儿,大家一起帮帮忙。”

    人群中有人呼应:“就是,看他们也怪可怜的。”

    “别啰嗦了!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赶快走!”他拉长了脸,用小旗子指划着地上的报纸和小盆,因为太用力,戳破了复印纸,小盆也被掀翻了。

    有两枚硬币滚落到一位年长者的脚边,老人躬身捡起硬币,“你这位同志怎么这种态度?这样粗暴!”这位长者有点像老干部,他打抱不平地说。

    “什么粗暴不粗暴的,不能唱就是不能唱!快走!再不走这些东西就全部没收了!”他挥着小旗子指着地上的东西。

    人们渐渐地散去了。梦亚何曾遭遇过这样的尴尬?她俯身收拾地上东西时眼睛潮湿了,起身拉住小龙的手说:“我们走吧。”

    老人上前将两枚硬币递给梦亚。梦亚看到是刚才打抱不平的那个老人,忙说:“谢谢爷爷!”鼻子一酸眼泪滚落下来。

    小龙也说:“谢谢爷爷!”

    “这些人素质太差了!”老干部仍然愤愤不平。他看看小龙,问:“眼睛能治好吗?”

    “能!一定能治好!”小龙神情坚定地说。

    爷爷亲切地拍拍小龙的肩,“好!对生活就要有信心!”他掏出钱包取出五十元钱递给梦亚,“你们很不容易呀!”

    有人招呼住宿。梦亚镇定地拉紧小龙的手,昂着头走出车站。有才提醒过她,“别理睬那些招呼住宿的人,谁知道他们会把你带到什么犄角旮旯。”虽然是第一次到上海,但梦亚很自信,她在航城时已经做足了功课,上海地图了然于心。下午四点多钟了,“今天要做的是找个住宿,吃个饱饭,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好开始明天的行动。这是上海很有名气的医院,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梦亚对小龙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医院。”到达上海了,明天就要去医院了,这是他们一个多月来一直憧憬的地方,梅县火车站的那一幕被丢进了爪哇国。

    “梦亚姐姐,你给我说说,上海是什么模样。”当他们坐在大排档吃面条时小龙说。

    “好的。我给你说说。”梦亚一边环视周围环境一边说:“灯特别亮,各种灯。高楼都镶嵌着灯,有的像闪光笔画的高楼的轮廓,有的像从天上撒下的一排排瀑布,有的楼顶装饰得像一座座宫殿,灯光耀眼辉煌,天空也被映照得非常明亮,亮得都看不到星星了;街道两旁都是商店,里边外边都是灯,广告牌变幻着各种图案和色彩,有的还跟电视似的,有好大的屏幕,一排排的路灯倒显得不那么亮了;楼房窗户照出来的灯,一个个小方块像拼图似的。楼房特别高,都是高楼大厦,从我们坐着的这个地方,就看到四周全是高楼,好像一座座高山把这个地方包围住了,天空就只能看到头顶上的一小块。人特别多,我们吃饭的这个地方是个大排档,有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路上来来往往的也尽是人,还有各种汽车,小轿车特别多,速度还很快。你呢?你感觉上海是什么模样?”

    “我看不到你说的灯光和高楼,但我能够感觉声音的吵杂,比航城的火车站还要人多。听到许多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是上海话吗?能感觉到周围的热气,应当是灯光照着的热,房子包围着的热,人多拥挤的热,汽车散发出的热,这面条也腾着热气。还有我这心里啊,感觉也是热乎乎的。”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想到明天就要去医院了,便格外兴奋起来。”

    “我还想着梦亚姐姐这一路辛苦陪着我,因为有梦亚姐姐在身边,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因为小龙聪明伶俐,特别勤奋上进,我能够陪着小龙到上海,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很快,我就能够看到梦亚姐姐了,能够看到梦亚姐姐刚才说的上海的模样,啊,我好开心呀!”

    “小龙就要能够看得见了,我也好激动,好高兴呀!吃了晚饭我们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早起。”

    医院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还没到开诊时间,等着挂号的人已排成了长龙。排队挂号然后再排队等待看病。终于轮到小龙了。

    医生让小龙坐下,将套在额头上的放大镜罩在左眼上,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开小龙的上下眼睑,右手持聚光电筒对着小龙的眼睛,左边眼睛,正面侧面地照射检查一番,又看右眼,然后收起眼罩。

    “眼睛是什么时候受伤的?现在会感到难受吗?”医生展开病历问。

    “二岁时碳灰落到眼睛里了。现在不痛,就是看不见东西。”小龙回答。

    “你的左眼当时没有及时处理、治疗,导致虹膜睫状体炎,形成角膜白斑,引起右眼交感性眼炎,眼球萎缩,只有光感了。”医生一边在病历上写着一边说。

    “要手术吗?”梦亚问。

    “没办法复明了。”医生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术也没办法。”

    “你是说,不能治了?”小龙不相信地问。

    “很明白的,已经过了治疗期,现在没什么办法了。”医生肯定地回答。

    “不,不,不,一定会有办法的,上海一定会有办法的。医生,你再看看,会有办法的。”小龙一下子冲动起来,拉住医生的袖子,带着哭腔说。

    “要不要做些检查。”梦亚也帮着说。

    “还要什么检查?这就是检查了,很明确了。”医生有些不耐烦。

    “再想想办法吧,我们从老远的地方来。求您了!”梦亚祈求。

    “有办法我就给你治了,确实没办法。”医生拍拍小龙的手示意他松开抓着的袖子。

    小龙松开医生的衣袖,身体僵直了好一阵子。突然,他全身痉挛似地抽搐起来,随后身体卷曲成一团,头埋到两腿间,双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从肺里挤出的空气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继而变作嚎啕大哭,如山洪决堤,淹没整个诊室,并迅速地通过门窗向外倾泻。梦亚惊愕得不知所措。医生的话,小龙歇斯底里的发作。她也想哭,但不能哭。她本能地扶起小龙,双臂搂住小龙,拍着他的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回去吧。”医生表情平静地说。这样的情况她见多了,她摆了摆手示意梦亚带小龙出去。“下一个。”

    梦亚搀扶着小龙,像扶着一个重病的孩子,就这样走出医院,走上大街,走进闹市。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他们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

    小龙一直相信自己的眼睛是能够治好的。过去只是因为家里穷,因为没有钱没有去医院。他独自离家出来卖唱,始终信心满满,赚了钱就去上海治眼睛。遇见梦亚姐姐,如同遇到他命里的贵人,一时间,他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帮助。他终于有了钱,到了上海,去了医院。可就在这个寄托了他全部希望的医院里,医生却告诉他眼睛不能治。如同晴天一声霹雳响,老天说变脸就变脸了,就在这顷刻之间,劈头盖脸的狂风暴雨。没来上海时,他心里总有一个光明的梦想,美好的期盼,可是到了上海,这个梦却破灭了,彻底地破灭了,希望的大厦瞬间坍塌,面前一片废墟。绝望啊!绝望就像黑暗,连原本还有的光感也消失了,好像被困在地窖里,没有一丝光亮,阴森寒冷可怖。前面是坑,四周都是深坑,他正站在悬崖峭壁上,无法举步,一抬腿就会掉进无底的深渊。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迫,就像有人用一床大被子蒙住他的头,他从头到脚被包裹住了,被捆绑住了,无法动弹,无力挣扎。他倚着梦亚,几乎是无知无觉地做提腿迈步动作。

    梦亚也已经木然,搀着像失去了魂似的小龙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懵了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不知道要去哪里,甚至还有一阵子她犯了迷糊:自己怎么会搀着一个盲孩子,他是谁?她是谁?他们在哪里?两个梦游似的孩子移动着双脚,在大上海的大街上。影子在他们的前面,后面,左边,右边,不时被匆匆的行人践踏得零乱破碎。他们拖着的影子漫漫地短了,在他们脚下盘桓,被蹒跚的脚步踩得心烦意乱。之后,影子把自己扯得越来越长,似乎想要逃离,但被他们的双脚缠住,终究是逃脱不了。这个医生怎么说的?无法复明了?怎么会这样呢?小龙不是一直说能够治好吗?大家不都相信小龙的眼睛能够治好吗?无数念头像流星似划过脑际,没能够捕捉住就都消失了。她一直都相信小龙,多么美好的愿望。哪里错了?她觉得脑子麻木,梳理不清。怎么就轻易地相信了小龙的话,一个孩子的话她就这么肯定地相信了?她感觉身心疲惫,双腿沉重得再也迈不开了,她拉着小龙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家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全身乏力。小龙又不是医生,他怎么能够确定?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想过?“也许,这个医生说的并不准确,也许她没经验。”梦亚梦呓般地自言自语。

    陷入黑暗深渊里的小龙听了梦亚的话,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眼前仿佛有一丝光明,是一条救命的绳索,他立即紧紧地抓住,攀绳而上,“对呀,梦亚姐姐,明天我们再走几家医院,好不好?肯定会有办法的。”

    梦亚感觉人中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脑子清晰起来,“嗯。明天我们再去其他医院。”两个将死的人又恢复了一线生机。

    第二天,他们走了三家医院。第三天,又走了两家医院。他们听到的都是类似的令人失望的话。

    在旅馆里,两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懒懒地歪靠在床头。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无论他们再走多少家医院,结果也只能如此,奇迹不会出现。

    “回去吧,明天就回去。”不知过了多久,梦亚自言自语。

    梦亚的话还没落音,原本蜷缩在床上一声不吭的小龙突然大声吼了起来,“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梦亚被吓了一跳,小龙的吼声在紧闭的旅馆房间里上蹿下跳。“你不回去?什么意思?”她盯着小龙,似乎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龙涨红了脸,举起双手往床上很重地擂了一下,“我就是不回去!我不要回去!”

    梦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被小龙吼出来了。这三天她一直回避不去想它,但这个问题已经摆在面前,不能回避,无法回避。她带着小龙和航城人捐赠的一万多块钱出来,带着航城人对小龙治好眼睛的期望,还有她公司老总对她的信任。现在她回去却要对大家说:小龙眼睛治不好了,他们到上海跑了一趟无功而返。航城本来就小,前阵子卖唱又弄得满城尽知,现在她回去就要不断地对每个问起的人说明解释,甚至小心地陪上尴尬的笑。她不知道航城人听了会不会理解,会不会相信她,小城人既善良又很容易冲动,她可以想象航城人听了她的解释后的各种态度:愤怒,指责,或者失望。梦亚泪流满面,她感到愧疚,似乎是她没有把航城人托付的事情办好;她感到难过,仿佛小龙眼睛没法治疗是她的过错;她感到害怕,不可名状的恐惧如同电击,她无法承担航城人的失望。扪心自问,她是和小龙一样不愿意回去。

    “可不回去又怎么办呢?”梦亚流着泪无奈地说,又仿佛在问自己。

    小龙听出梦亚的哭声,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男子汉,现在需要他来扛起照顾梦亚姐姐的职责。他挺直身子,坚定地说:“梦亚姐姐,你别难过。之前是我不好。听到医生说我眼睛治不好了,心里特别难过,乱发脾气,让梦亚姐姐着急了。这两天我想了又想,我想明白了,其实,眼睛治不了也没关系,这么多年都看不见,我也习惯了。我想好了,我要像阿炳爷爷那样,做一个盲音乐家。我可以继续卖唱,我会学习更多的曲子,二胡会拉得更好。有梦亚姐姐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梦亚开始听着还蛮高兴的,可听到小龙最后一句话,“有梦亚姐姐陪着,我什么都不怕。”时,如同被鱼刺梗住了喉。“小龙,姐姐不能一直陪着你的。”

    “为什么?”小龙惊讶地问:“梦亚姐姐不喜欢小龙?”说着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不是的。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小龙呢?”

    “那梦亚姐姐又为什么不能和小龙在一起?”

    梦亚楞住了。我将要一直陪着小龙卖唱?她不敢多想,搪塞地说:“姐姐还得去工作,对不?”

    小龙笑了:“那当然了。我们还和在航城一样,梦亚姐姐去工作,有空时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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