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的故事

在关中平原，现在已绝无狼迹了，前些年贾平凹出了本《怀念狼》的小说，才知道狼在山区也成了稀罕动物。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有时候冬日的夜半，被旷野里动物的嚎叫声从睡梦中惊醒，母亲告诉我，是狼在叫，一定是山里的狼跑出来找吃的了。但进入九十年代，就再也没有关于狼的蛛丝马迹了。虽然国家禁了枪，动物渐渐多了起来，田野里经常见到野兔、刺猬、成群的野鸡，但谁也没有见到过狼。狼，这种威胁人类几百万年的动物，现在大部分人只能在动物园里见到，关于它们的故事，只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这种情况，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感到悲哀。

以下是我听到的几则狼的故事。

临潼县的一个村子，有一年夏天，发生了几起狼叼小孩的事。先是，村里一个小孩子晚上失踪了，家里人起先也不以为意，想是孩子晚上玩远了，但第二天早上孩子还不见回来，家里人开始着急，便出去四处找，在去塬上的路上见到一只鞋子，是孩子的，再往前，见到点点滴滴的血迹，顺着血迹，在一片草丛中，有一大滩血，还有零散的骨肉。很明显，孩子被狼叼走吃了。又有一次，晚上人们正在院里乘凉，忽听有人惊呼：狼把娃噙走了！听到喊声，各家人不约而同地拿着棍棒往村外追，狼叼着娃，跑不快，又听见人喊，心里惊慌，丢下小孩逃走了。原来小孩和母亲在院子里乘凉，母亲睡着了，狼从院墙翻进来，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叼走，待母亲被孩子哭声惊醒，狼已叼着孩子翻墙出去了。还好发现及时，孩子才拣回条命。后来，家人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狼不吃”。

经历了这两件事，村里人谈狼色变，晚上再热也不敢在屋外睡，一到夜晚家家关门闭户。狼既叼小孩，还害村民的牲畜，有人家一夜醒来，见圈里养了半年的肥猪不见了，不禁大骂狗日的狼，但转念一想，人家的小孩子都被狼吃了，咱这算啥呀，便不则声了。

有个汉子是练武的，对狼吃人的事不太在意，夏收了，麦子都晒在打麦场里，他还每晚睡在场子里。只是为了防狼，在脖子上围条厚毛巾，身下放把尖刀。有天半夜突然被一阵剧痛痛醒，睁眼一看，一头大狼正咬着他脖子在使劲哩，脖子上有毛巾在护着，狼一时咬不透。这汉子果然是练家子，他一点也不慌，左手猛地卡住狼脖子将狼按住，还不待其反咬，右手抓住身下的刀子，一下就插到狼脖子里，那狼怪叫一声松了口，脖子血如泉涌，在地上跳了几跳，倒在地上伸腿死了。

经历这件事，村子里再也没有过狼伤人畜的事了。

新筑镇城堭庙以北二里地有一独庄，住着两户人，是兄弟俩。前些年两兄弟分家，闹得很不愉快，彼此不来往，见面话也不说。有一阵，当哥的心情不好，没事就拿着家里的梭镖，蘸了水在磨石上磨，直磨得梭镖刃发蓝光，用油抹了表面，装上杆子，放在屋门后面。这天下午，哥正在自家院里坐着，透过开着的院门见自己弟弟正在门口菜地里在给西红柿搭架子。地里种着西红柿秧子，已长到一尺多高，肥绿的枝叶煞是可爱。看着兄弟专注的样子，哥不禁想，当初真不该和兄弟把关系闹僵，自己为大，凡事就应该让让，还是我当哥的有错。正出神时，突然不知哪蹿出头大狼，一下就把正在干活的弟弟扑倒在地。人被跳到背上的狼狠咬了一口，疼得大叫一声，那狼低嚎着，张着嘴逮那咬那，人手上又没东西能抓着打，只能躺在地上手脚并用拼命将狼往一边推。当哥的一下被惊呆了，回过神来，想起第一件事就是门后的梭镖，跳起来，抓起梭镖跑出去，那狼正低着头在咬人，没留神背后有人来，当哥的举起梭镖，觇得真切扎了下去，磨得风快的梭镖扎过狼背，从前心透出来，枪尖都戳到土里，狼拼命挣扎，人狠劲压着梭镖杆不放，狼嚎了几声，鲜血迸流，一命呜呼。

死狼被剥了皮，狼皮挂在城堭庙外让过往人看。两兄弟当然合好了。这件事在当地被传为佳话。

我舅老爷四五岁的时候，一年夏收，提着罐子去给田里劳作的家人送饭。走着走着，感到有水滴在后背上，不禁奇怪：天晴得好好的，炸红的日头，怎么有雨下呢？回过头一看，但见背后一只狗支楞着后腿，上身立起来，吐着舌头滴着涎水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时有在路两边地里干活的村人看见了，大声喊：狼！狼！那狼受了惊，连忙蹿进地里跑了。

舅老爷十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已把他当大人使了。自家田里有水井，水井上安着水车，晚上需人去看护。每天吃过晚饭，舅老爷便提了杆双股叉，带着两只狗去井上去睡。那两只狗一只是黑的，一只是黄花的，整日和舅老爷形影不离。

水井离村庄有二三里地，井旁边有间茅草庵，庵子里有个土炕。舅老爷到了水井，进庵子将叉靠墙放在炕边，将来时带的两个馍分给狗吃了，又给水槽里放满了水，那是晚间准备给狗喝的。做完了这些，便躺下睡觉。两只狗吃了馍，喝饱了水，在井边玩了一会，一只进了庵子，卧在庵子里空地上，一只卧在门口。

夜半时分，舅老爷突然被狗狂吠声惊醒，只见两个狗都退到了屋里，眦着牙拼命对着门口叫，朦胧的月光中只见门外两只狼，眼发着绿光，一只在井边，一只已逼到庵子门口。舅老爷翻身起来站到炕上，随手提起钢叉。狗见主人起来了，胆子大起来，黑狗猛地蹿到门外，咬住狼脖子，将狼扑倒，狼回过头来反咬住狗，狼和狗便绞到了一起，从门口滚到了屋内，黄花狗见状，也扑了上去，咬住狼的后背，那狼死咬着黑狗脖子不放，黑狗也张着嘴在狼脸上乱咬。舅爷站在炕上，拿着双股叉，瞅了个空档，抖了抖叉，一叉从狼肋部插了进去，那狼“嗷”的一声，松了口，从叉上挣脱，一跃蹿了出去。另一只狼一直在井边站着看，见那只跑了，也跟着，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舅老爷带着傢伙，顺着血迹往前找，在一座大塚下面乱草中，有一大滩血，并有卧过的痕迹，但狼的尸体没找到。那条忠实的黑狗脖子上的伤后来化了脓，最终伤重而死。

舅老爷家所在村的邻村叫马坊村，村外有座庙，村塾就设在庙里。也在那天的夜晚早一些时候，书塾先生背着一小口袋馍，从高陵的家里往马坊村赶，到马坊的时候，已快子时了，庙门紧闭，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出来开门，可能庙祝在后殿睡着，又睡得死没听到。先生叹了口气，心想天气热，在外面将就一夜还凉快。将外衣脱了，铺在庙外的青石台沿上，躺下来睡了。睡下不久，那两个狼就来了，将先生咬死，肚肠都掏出来吃了，还把口袋里的馍吃得七零八落。吃饱了的狼口渴，寻到舅老爷的井边喝水，这才有前面的事。

狼能沉得住气，不到非常时不慌张。祖父很小的时候，有年十月节，曾祖父带着子侄去坟上烧纸，祖父和几个孩子跑在前面，他们争着看谁能第一个跑到坟上。祖父一直跑在前面，跑到坟前时突然被吓呆住了，一只大灰狼卧在坟前的茂草里，白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许久，才慢腾腾站起来，也不管后面赶来的大群人，慢慢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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