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东

作者: 雷宇plus | 来源:发表于2020-01-14 14:06 被阅读0次

    接到桂东的电话,很激动。

    桂东是三十年前的战友。那时他十九,我十八。印象中,他白白的、瘦瘦的,眼睛细而长,看人的时候总像在笑。他话不多,轻声细语,安静的象个姑娘。

    他是卫生员,我是营部书记(类似连队文书),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溜到营部卫生室,看他给针头消毒。那时,打针用的针头是重复使用的,用过的针头需要重新消毒,以便下次再用。

    这活儿不累,但需要一些耐心和细致。桂东正适合。

    他用姆指、食指轻轻拿捏着晶亮的镀铬镊子,中指、无名指、小指翘起,小心地把针头一个个夹到长方形铝制消毒盒里,倒上水,架到酒精炉上咕嘟咕嘟煮上一会儿,再把滚烫的针头夹出,放入铺了纱布,盛有酒精的消毒盒里,浸泡三、五分钟,夹出来,晾干,就完成了。

    桂东作这事儿的时候,脸上的惯有的笑眯眯的表情消失了,显出很严肃、很庄重的神色,一丝不苟的样子,似乎是专业医生正在进行一台事关患者生死的手术。

    这时候,我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极其重要的“手术”,桂东是绝不让我插手的。

    九0年我考上军校,去了南方一个城市,毕业回到部队的时候,他已复员了,从此了无音讯。桂东的身影和形象也渐渐淡漠、消失了。

    现在微信群的一个大好处是能把失散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老战友找到,并聚拢到一个群里。群里总有神通广大,且极热心的人。桂东和我都被拉进了一个战友群,30年后和桂东联系上了,感谢这个美好时代。

    电话里桂东告诉我,这次来省城是看儿子(他儿子大学毕业后留在这个城市),想到我在这里,就打了电话。我们约好,明天我去他那儿见面。

    第二天上午,我开着车去桂东那儿。一路上浮想联翩,桂东变成啥样了?还是三十年前那个白白的、瘦瘦的,轻声细语的“姑娘”吗?

    按发来的导航位置,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我把车停在楼下,给桂东打电话。一会儿,从楼梯单元口走出一人,来的便是桂东。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桂东了。

    他身材阔了些,先前白白、瘦瘦的脸庞,已变作灰黑,且加了深深的皱纹;眼睛大了些,已不在眯着了,有些暗淡、混浊。头上是一顶质量不太好的黑色瓜皮帽,身上穿着一件肥硕宽大,垂到小腿的黑袄。那手也不是记忆的纤细、嫩白了,像是秋天落叶后风中的枯枝了。

    是啊,三十年春秋酷暑,岁月饶过谁呢?

    我下了车,叫到:“桂东”。他站在我面前,脸上现出欢喜的神色,嘴唇动了下,却没有出声。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随后,又上前拥抱了他,桂东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抬头冲我笑笑,嗫嚅着说:“先到屋里坐一会吧。”

    上了楼,桂东把我让到客厅的沙发上,给我倒了一杯水,自己拉过来一个马扎在我对面坐下,显的有些拘谨。我欠身拉他,笑着说:“三十年没见面了,怎坐的离我那么远。”他迟疑了一下,挣脱了,又坐回马扎上。见状,我便也不拉了。

    桂东的身材、容貌变了,但性情还是那样。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得知了他这三十年来的情况。从部队复员后,就回到那个在偏僻乡村的老家,之后就是务农、娶妻、生子、务农。后来儿子考上大学,再后来他住的那个村被划为开发区,要拆迁,于是补了十几万拆迁款,说是等新楼干好后每户再分一套安置房。房子拆掉几年了,安置房却一直没有建好。家里有七、八亩地,但村里已无房可住。种地呢,不但不赚钱,有的年份还赔。这几年一直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地级市打零工。说到这儿,他伸出左手,大姆指用白胶布包着。这是前几天在工地施工时被锤子砸了。我有些心酸的说:“这么大年纪了,那些出力的活就别干了。”他笑笑说:“不碍事,没事干也着急。”

    他儿子学的是网球专业,毕业后就留在省城。由于工作不好找,只偶尔给哪家有孩子的当家教。这段时间和同乡的同学一起租了一间门面做外卖,做各种炸串。现在的房子就是他儿子和他的同学合租的。

    聊了一会儿,我提议一起到城里景点逛逛吧。他同意了。

    对两个五十岁上下的人来说,逛景区游景点这事儿,可能没啥多大兴趣,也许更多的是借景区清新的环境,借这份闲情雅致,聊聊过去,谈谈现在吧。

    我俩在景区漫无目的走着,聊着,一起回忆说笑起当年那个面庞黝黑、永远一本正经的营长如何严厉;那个子不高、不苟言笑的教导员如何认真;那个象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副连长靳开来的副营长脾气如何暴躁;那个瘦瘦的高个营部排长的湖南家乡话如何可笑;那个河南藉的炊事班长炒菜如何好吃;还有那个会武术的山东藉通信员如何机灵可爱……。

    回忆往事,三十年前的点滴细节似乎就在眼前,竟然毫无遗忘。于是惹得我俩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激烈辨论,时而皱眉回想,时而沉思不语。

    那个青涩、青纯的岁月那么美好。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的就中午了,走进了一个叫“高第街56号餐厅”的,点了“四菜一汤”。午饭后,下雨了。桂东说咱们回去吧。于是,我送他回到住的地方。

    分别时,桂东从屋里拿出两瓶酒,要送我。我再三推辞,声明自己不怎么喝酒,但桂东执意要我收下。

    上了车,与桂东挥手告别。桂东轻声嘱咐,下雨了,开车小心。我答应着。

    回去的路上,脑海不断交叉浮现着三十年前那个白白、瘦瘦的,轻声细语,象个姑娘似的桂东和现在这个面容灰黑,眼睛混浊,已经衰老的桂东。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涌动着。

    车窗外,初冬的天空昏沉沉的,灰色的云层迷漫在远方,濛濛细雨轻轻洒在车窗上,雨刮器不紧不慢的在眼前摆动。桂东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三十年,隔绝的太久,改变的太多。

    看的出,桂东现在的日子不是太好,但我又能帮他点什么呢?我陷入沉思。

    这个快速发展时代,明星、网红充斥网络,精英、富豪似乎比比皆是,城市到处涌动着焦虑和浮躁。

    真实的生活真是这样吗?也是也不是。

    有人日日笙歌,有人为活着艰难奔波。

    车上了高架,雨下大了,噼里啪啦的打在车上,窗外的天空显的亮了。

    人生之路,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之路。酸与辣,苦与甜,得与失,都得自己品偿,经历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

    茫茫人海,碰到一起是缘份,相处一段是天大的缘份。

    留住那份记忆,珍惜那份感情,感恩那段岁月。

    之后,还是要分开,甚至可能再难相见。

    我只在心里说:桂东,我的朋友,请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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