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之事,倒没什么大碍,只是一方土地生了异心,闹出些动静。前后不过几日,那土地便跪在玄初脚边,伏地认罪。
玄初了却凡间之事,却只字不提回去的事。
一连几日,他都带着我在人间晃荡,他说,想带我瞧瞧众生百态,人间山川。
我瞧那众生,模样各异,入眼却不入心。又瞧那山川,不过草木山石,无甚美态。
玄初便又带我去瞧凡人难见的水天一色,仙山灵域。
湖海微波荡漾,山峰秀丽,仙气缭绕。
我立在那山巅之上时,终于记起,黛月送我下凡那日,眼中难辨的忧思,像极了娘亲最后喊我“七华”的模样!
我心中甚忧,玄初瞧我心神难定,也只好应我之意,启程回了仙界。
人间半月,不过仙界半个时辰,其余时间,皆是费在了那仙山湖海之上,因而回到仙界时,已是一月之后了。
进了南天门,快至宸阳宫时,玄初晃了晃他的袖子,我扑闪着翅膀,从他袖中飞出,化回了人身。
秋色却不知何故,早等在宸阳宫外,瞧见我的身影,她面上一喜,疾步跑了过来。
“将军!”秋色微微欠身,方偏头与我道:“阿念,你可终于回来了,前两日黛月仙子坐在……”
秋色声音一顿,小心地瞧了眼玄初,方咬了咬唇,继续道:“黛月仙子坐在宸阳宫……墙头之上,等了你好久!”
我皱了皱眉,写道:“她可说了何事?”
秋色道:“不曾!”
“那可留了什么话?”
“亦是不曾!”
我便想去百花宫寻她,秋色适时拽住我摇摇头,“这两日,仙界传言,百花宫的黛月仙子,辞去司夏的仙职,入了红尘。”
入了红尘啊,竟是不等我与她告个别!
她这一走,不知去了何处?亦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我一时,既怨着她,又忧心着她!
渐渐地,宸阳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清静,玄初也不知为何慢慢清闲了下来,时不时地,总会瞧见他坐在长亭下看书。
他若单单只是看他的书也便罢了,却偏生总喜读给我听,我听着烦闷,很是不喜,却困于口不能言,只得作罢。
如此,多回下来,我一见玄初便开始头昏脑涨,眼皮沉重,再瞧玄初,却见他眉生喜色,唇有笑意,我心上,不悦便更甚。
“阿念,过来!”玄初立在亭中唤我。
我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后,即刻伸手拽住了与我擦身而过的秋色,随后指了指她。
玄初很是疑惑,“何意?”
我将秋色手中的玉瓶接了过来,又暗暗与她挤了挤眼,秋色了然,当即与玄初躬了躬身道:“回将军,阿念今日,需要去月宫收集玉桂树上的露珠。”
玄初有些不悦道:“越心呢?”
“越心被三生殿喊去帮忙了!”
“那你呢?”
“我……我手上,还有些重活!”秋色特意将“重活”二字拉长了些。
玄初默了片刻,方道:“那今日便不去月……”
我深吸一口气,及时伸出手朝玄初晃了晃,而后脚底一蹬飞一般出了宸阳宫。
玄初未说出的话,终究没有说完。
我晃着手里玉瓶,循着月宫的方向而去。
说来惭愧,去月宫的那条路,秋色以前带着我走过好几次,然今日剩我一人时,弯弯绕绕寻了许久,方隐隐绰绰瞧见了月宫的宫墙,以及那一排银白如玉的玉桂树。
玉桂树枝干银白,叶银白,连花也银白,远远望去,恍若是披了层凡间霜雪。
我迈着悠闲的步子,绕着那几棵玉桂树瞧了许久,却依旧没瞧见什么露珠。
我伸手锤了锤那银白剔透的玉桂树,哪想这一锤,竟锤落了一片玉桂树上的花瓣。
花瓣洁白,从树端旋转而下,落至与我同高时,缓缓显出了一个素白人影。
人影是女子模样,身形孱弱,肤色白皙,眉眼间隐着极深的秀气。
我歪着头瞧她,她便也歪了头瞧我,我与她晃了晃手,她竟也缓缓伸出一只手,朝我晃了晃……
我嘴角一抖,这是,心脉不全?
我用了灵力在她面前写:“你是玉桂树上的花瓣化了形吗?”
她眨了眨眼,未语。
我又写:“你可认得字?”
她一言不发。
我又写:“你可会说话?”
她歪着头瞧我,仍是不语。
我算是知晓了,我这真是假哑巴碰上了一个真……
“你……不能,说话吗?”
我被她那突来的一句噎得不轻,喉咙里瞬间有些血气涌了上来。
她忽而又朝我靠近了几步,伸了冰凉的手覆在我脖子上,“这里,话,不能说吗?”
我扭头,移开了自己的脖子,怒气冲冲地盯着她。
“认得!”
嗯?
我很配合地转换了下自己的神色!
她便又道:“字,我认得!”
我咬着牙写:“你是玉桂树的花瓣?”
她点头道:“是!”
“刚化了形?”
“好像……是!”
“那你怎会认字?”
“不知!”
我皱了皱眉,又写,“你可有名字?”
她道:“好像,有的,唤……怜儿!”
我忍住朝她挥拳的想法,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瞧着她。
她偏头,似乎也学着我的样子笑了笑。
那样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着实让我有些恼火,但,她瞧着我笑的样子,也还不差。
我本着娘亲“存善念,顾大义”的教诲,很是细心地将怜儿拢在袖子里,带回了宸阳宫。
玄初瞧瞧我,又瞧瞧我身后的怜儿,眼里含着深深的不解。
他或许很难理解,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便带回一个人来这件事。
“阿念,怎么回事?”
我瞥了一眼怜儿,耸耸肩,写道:“捡的!”
袖子被人轻拽了下,我回头,瞧见了一双秀气的眉眼。
“你叫,阿念!”
是是是,我与她点头。
她浅笑,“喜欢!”
我斜着眼瞧她,真是个会捡好话说的丫头。
怜儿最终还是留在了宸阳宫,如此,宸阳宫里的仙娥,便从三人增加到了四人。
不知为何,秋色和越心很是喜欢怜儿,空闲时间,总是会围在怜儿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怜儿很少理她们,却总爱缠着我,我一度怀疑,她之所以喜欢待在我身边,是因为我不会说话!
“这里,没颜色!”怜儿伸了手,指着所有能瞧见的宸阳宫景色,如此评价。
我坐在墙头,一边晃着脚,一边快速扫了一眼她指着的方向。
没颜色就没颜色,这是人家玄初的宸阳宫,又不是你我的宫邸……
“不,不好看!”怜儿冲着我乐。
我朝她呲了呲牙,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阿念,你……”
怜儿急忙从墙头跃下,在我身后喊:“你等等我!”
我拍拍身后的裙摆,慢悠悠地走着等她追上来。
“阿念,去哪里?”
我与她挑了挑眉,而后去我的卧房里翻箱倒柜寻出一节枯枝。
这是上次在凡间,路遇一树红梅,我瞧着好看,便折了一枝。后来回了仙界,因着黛月的事,倒把这半截红梅给忘了,此时红梅落尽,只余枯枝了!
怜儿拧着清秀的眉,“枯枝?”
我戳了下她额头,这是红梅!
怜儿听不见我心里的声音,继续着满脸疑问。
我不耐烦地伸手写:“这是红梅,随我去种树!”
怜儿眸子一亮,朝我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们两人在宸阳宫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折腾了大半日,最后终于选出了一块好地方,那便是宸阳宫外的那一片空地。
我抱了手臂瞧怜儿细心地刨坑,细心地将那节枯枝种下去,又细心地浇了水。
怜儿仰着头冲我笑,“希望,快点长大!”
那日之后,怜儿总会时不时地跑去给那节枯枝浇水,可前前后后,数年过去,那枯枝硬是忍着没发芽。
怜儿有些不开心,也不怎么爱笑了,我便也有些不开心,偷摸着在玄初屋子里,寻了好些个种草养花的书,几日查阅下来,倒真让我寻着了一个法子。
书上说:青州有莲,性属草药,可医万物。
我想,我好歹是修了仙身的青州玉莲,那能耐理应更强不是?
定了主意,我挑着怜儿不在的空挡,给那节枯枝喂了点血。
一次,不见变化,两次,仍是不见变化,我心一横,连着放了两月的血,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枯枝生嫩芽!
怜儿激动地使劲儿拽我袖子,一声声地唤,“阿念,阿念,它发芽了!”
我偷着笑,却还是一本正经地与她写:“眼睛没瞎,瞧见了!”
或许是那两月里,我的血喂的有点多,因而在那枯枝发芽后,便长的极快,简直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未出几年,宸阳宫外便矗立起了一棵茂密的大树。
玄初办完差事回仙界时,神情惊异地在宸阳宫外愣了许久,以为是走错了路。
我蹭到他身边,得意地扬了扬眉。
“是你种的?”
我点点头,与他写:“送你宸阳宫一抹艳色!”
怜儿从我身后探出头,断断续续地道:“已,结花苞,就快开了!”
玄初却未理会怜儿,只微微垂头,将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他生来本就一副温润如玉的俊美模样,半点不似领兵杀伐的将军,眉眼间也是一派的温和儒雅,清清然然。
“你送我红梅艳色?”
其实也不是送你,只是怜儿不喜这清清淡淡的宸阳宫……
“等红梅一开,礼尚往来,我也回你件礼!”玄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朝他绽了一个笑,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倒也不是为了那件礼物,只是写字费灵力,手还酸,不如点头来的轻松。
怜儿很是无情地拆穿我,说我就是为了玄初口中的礼物。
我不否认,也不回答,只一心盼着那树红梅快些盛开。
然,红梅未开,宸阳宫倒迎来一位姿容华贵的女子。
她来时,着了袭粉衣长袍,腕上一支精美的银白镯子,轻闪微光,一双凤目顾盼生辉,印着她眉间娇媚,艳如四月芳菲。
“嗯?”她立在宸阳宫门口,轻疑了下,语气轻轻柔柔,煞是好听。
半晌,她启唇一笑,“宸阳宫里,何时竟添了新的仙娥?”
那声音清脆悦耳,若汩汩清泉流响,很是动听。
我抬了头,上下打量着那个女子。
“这是仙界三公主,乐卿!”秋色凑近我耳边低低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拽着我一起躬身而拜,“见过三公主!”
秋色声音低低地,很是恭敬。
“起身吧!”乐卿几步走过来,立在我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何时来的宸阳宫?”
“回公主,她名唤阿念,来宸阳宫近两千年了!”秋色很是贴心地替我回话,后又补充道:“阿念她不能说话。”
乐卿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后又道:“玄初可在?”
秋色回道:“将军两日前去了天河,还未回来。”
“那我便不进来了,你们做事吧!”
“是!”秋色低低应了声。
我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个远去的身影上收回来,疑惑不解地朝秋色望了望。秋色明了,低低笑道:“阿念来仙界时,三公主恰好受伤去昆仑山修养了,不知晓是应当的。”
我稍稍有些印象,初来仙界时,秋色曾说,在这三十三重天,除却天君,能明目张胆唤玄初名字的,便只有玄初兄长与三公主了。
如此,便是她了!
“阿念有所不知。”秋色边走边与我道:“三公主是仙界顶顶好的良善之人,对我们这些灵力低微的仙娥尤其的好,而且啊……”
秋色突然压低了声音,眉间含了喜色道:“而且三公主心悦我们将军,因而对宸阳宫里的人更是多了一份心,阿念以后就会知道了!”
心悦玄初啊!
我暗暗地想,玄初生的好看,性子又温润,倒是个不错的良人。思及此,我便又想,倘若他二人结了亲,那便是仙界一大事,我们这些小仙娥,定是会跟着沾不少光……
我时不时地,总会有这种想法。
因而,那日玄初回来时,便正好瞧见我捂着嘴偷着笑的模样。
我瞧见立在墙下的玄初,立即止住笑,愣了愣。
玄初却抬眉,语气温和地道:“阿念,下来!”
我从墙头跃下,跳到了玄初面前。
“当心着点!”玄初欲伸了手扶我,瞧我站稳后,又缩回自己的手,笑了笑,“瞧见什么有趣的风景了,这般开心?”
我伸手写道:“红梅开了!”
玄初唇边笑意更深,“所以?”
所以?
我有些不悦,伸了双手到他面前,玄初见此,竟将他自己的手覆了上来,我一惊,正欲收回手时,突觉自己双手上微微一沉,一阵光华褪去,我双手之上,已赫然叠放着一件华服。
衣身白色,隐有暗光,轻触其上,只觉衣薄胜纱,清凉若水,细瞧时,还隐约能瞧见衣上精美的羽翅图纹。
“阿念,你,可喜欢?”
嗯?
我抬头望着玄初,莫非这便是他回我的礼?
玄初许是瞧出了我的疑问,当即点头道:“送于你的,你可喜欢?”
瞧着精美,很是好看,我自然喜欢的,但写给他看,还不若穿给他看。
我身子一转,将那件白衫换上,扬了头去瞧玄初。
他却是微愣片刻,有些呆呆地瞧着我,许久,他启唇轻笑,“好看!”
“仙界有名的锦衣华服,如何能不好看?”
那个声音清凉如水,很是动听!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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