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姐妹失散
一夜过去。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来说，这不过是天地间极为普通的循环，日升月落，月落日升，天地间阴阳循环，生生不息。
但是对于那些处在时代漩涡的人来说，曾遭受的磨难仿若在此刻消弭。
乌木衡此刻就有这种感觉。他以为自己再也不能踏上回归故土的征途，当自己切真体会到西域特有的风沙与血腥的时候，那个埋藏在体内已久的乌木衡开始渐渐觉醒。
天色初明，小晖就瞧见他一身湿热的从不远处走来。
湿热？
乌木衡一行人闻鸡起舞，一支长枪舞得风生水起。弟兄们操练得累了，就找个小水坑脱光光洗澡。
正月水并不寒，何况是泉水。小晖鄙夷地瞅着乌木衡卖弄肌肉，好家伙，这下可不好为公子打水喝了。谁知道这群汉子在哪个坑洗的澡啊？
乌木衡见小晖拎着一个大水袋，憨厚一笑，“我忘记打水了，啊，就那一个泉眼，对不住，真对不住。”
小晖气得只想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公子清晨才入眠，不能惊动。恨恨瞪一眼乌木衡，只得转头去静待泉眼清净。
噩梦惊魂。玉瑶玉琼俩人紧紧依偎，颤抖不已。
天色大亮，多希望昨天见到的一切只是梦靥。
玉琼抱着玉瑶，林中不止姐妹二人，窸窸窣窣的，她早就察觉到为数不少的人逗留在附近。几天没吃饱饭，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一夜声嘶力竭，浑身发软。
小晖提着水袋，边嘀咕边找着泉眼，这树林深深，他备了一把刀以防不测。
不测还是来了。
模模糊糊，玉琼瞧见一个衣着上乘的独臂少年往林内走来，老头还在昏睡，这时候，她只求得一点吃的便好。
小声拍醒玉瑶，叮嘱她，“姐姐去找吃的，乖乖在这里等我，别走开。”
饿得昏沉沉的玉瑶只好点头。玉琼吃力地爬起身，心底如擂鼓，脑袋更加晕沉了。
确认四周安全，小晖解下长刀，静静蹲在泉眼跟前，丝毫未注意身后之事。
也是，女孩子步伐轻盈，他怎么注意到？当自己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时，小晖还有些发蒙。
他不回头，也听见了身后人的气短。
“把，把你身上的食物给我。”咦，是个女孩子。
既然是个女孩子嘛……小晖悄悄移动左臂——
“你别乱动！咳咳——”穆玉琼十分紧张，她不想这样子。这刀极沉，都快拿不动了。
小晖再仔细一听，确认这女孩子快拿不住长刀后，暗暗使力，将刀刃隔在肩头，人立刻转过身，当地一下，穆玉琼手臂立刻被震麻了。
长刀哐当落在地上。小晖支起眼，打量眼前饿得脸色苍白的女孩儿。
穆玉琼又惊又羞，四肢快没力气了，娇嗔道，“你，你要做什么？”
小晖剑眉一挑，难道不是她要做什么吗？
小晖三两下就将穆玉琼看得光光，“姑娘，我不是好人，你得罪了我，可要想好后果。”
穆玉琼的脸更白了。不知为何，小晖觉得这样很好玩，怪不得那些女孩子疯狂喜欢公子呢。
女孩子果然很是可爱。穆玉琼结结巴巴，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小晖尽力张牙舞爪，“小姑娘长得不错嘛。给爷瞧瞧。”说着，一边还往玉琼身前欺。
穆玉琼登时就昏了过去。这真的不怪她，一个连续饿了三天三夜的人，惊惧之下没昏死过去都算意志坚强的了。
小晖瞧着昏在地上的女孩子，难道自己真的有做坏人的潜质？不过还好，人轻，单臂可以托起来。
这下换做乌木衡鄙夷又羡慕地瞧着小晖从林中走过来了。小晖则施以白眼。
乌木衡几个弟兄齐齐发噱。这小子好运气，打个水还能背个田螺姑娘回来。
于东生尚未睡醒，鼻子灵敏，他早已察觉小晖不是一个人上车。
“背不动就把她扔了。”于东生嘴上这么说，还是瞧了一眼已经被小晖放在榻上的穆玉琼。
一样的高眉深目，是个西域女子。小晖拍拍胳膊上的灰，转头对于东生道，“公子，这姑娘饿晕了，水还未来得及打好，待会儿再给您备上。”
于东生只瞧着昏过去的人，不发一言。小晖碰个满鼻灰，暗自腹诽，最好公子别娶亲，否则他会吃醋而死。
穆玉琼只觉得浑身酸痛，努力想睁开眼，脑海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叫她沉睡下去。
天近黄昏，休整了一个白日，大家的精神都好了很多。不知敦煌城能否通行，他们至多只能等待一天，一天之后无论如何也得出发了。
几个汉子打来了几只野鸡野兔，说来奇怪，早上还能见到其他的逃亡的难民，过了正午全都不见了。也许都走光了吧。
玉琼是被饿醒的，睁开眼，一头柔亮的白发在眼前晃来晃去。
匈奴！
一个激灵坐起，腰间一软，差点扑下地。白发的主人没回头，察觉她醒了，“你饿了太久，先喝点热汤。”
于东生转过身，手里端着一个木碗，只是在见到玉琼的黑色眼珠之时，愣了小会儿。
玉琼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她先是被那头白发震惊，这会儿人家又给自己食物，逼仄的马车，间距过近，她都几乎为自己身上的怪味儿羞窘。
热汤可口，她不假思索地喝完了。木碗不小，喝完了还打了一个饱嗝。
在她喝汤的时候，于东生打量着她。原来她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胡汉混血。只是她的眼珠跟汉人相同，是黑色的。不像自己，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他将一盘撕好的鸡肉推到她面前。穆玉琼双手接过，感激道，“谢谢你，这个，我不能吃了。”
“为什么？”
穆玉琼抬起头，于东生已经易容过，她只是隐隐觉得这个青年人脸上沾了点东西，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无端使自己信任。
“我还有个妹妹，我得回去。”
“你妹妹在城里？”
“不，她跟我一起，就在林中。”
“可是这里除了你，已经没有其他外人了。”瞧见玉琼的吃惊，于东生又道，“敦煌城已经被匈奴控制，朝廷不知何时能派兵支援。如果你的妹妹真的和你在一起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穆玉琼慌忙下榻，一把拉开棉帘，差点又叫出声。棉帘外齐齐堵着几张大汉的脸，那是偷听墙角的乌木衡的弟兄。
他们跟她打招呼，“呵呵，呵呵，姑娘你好啊。”
穆玉琼啊地一声又把棉帘合上。这一眼已然是黄昏，好不容易敛住心神，冷静下来，两颊已是滚烫。
于东生瞧她不对劲，手指轻探，“姑娘，将东西吃了，你身体不太好。”
惊惧之下，人的心魂迟迟不归位，极易招致风寒。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慢慢让她安定下来，鸡肉的香味似乎越来越浓，穆玉琼抱歉一笑，“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事。把这吃完，才有力气找你的妹妹。”
穆玉琼连连点头。
马车围观的汉子很快被解手回来的小晖赶走，乌木衡皱着鼻子，连说好香好香，谁家的姑娘这么香呀？
气得小晖脸色铁青。
“乌木衡，有种你别走！”
大汉摆摆手，“小兄弟，我又没说你嘛。”边说边跑远了。小晖重重呼气，挨着马车坐下，尽量不去听车里的动静。
穆玉琼费了好半天，终于将一盘鸡肉吃完了，吃的特别饱，额头一层薄汗，忙不迭对于东生道谢。
沉默的青年人似乎有点呆，没留意她的话，穆玉琼讪讪，“我平时没有这么能吃的，只是饿急了，嗯，饿急了。”
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于东生道，“姑娘是敦煌人？父母还在城里？”
玉琼苦涩地说是。父母是死是活，她心中完全没底，只期望匈奴能刀下留人。
万万不能屠城。
于东生跟她想一块去了，“匈奴明天会屠城。”
对面的姑娘呆若木鸡。
“如果朝廷的军队今晚不能到达，恐怕你不会见到自己的父母了。”
穆玉琼只觉得刚才自己吃的是白蜡，身体比脑袋先反应过来，立刻滚下榻，自己一双草鞋不知踪迹，赤着脚就踏下马车去了。
于东生呆了呆，这姑娘，动作这么快。她还没穿鞋呢！
小晖刚打个盹，模模糊糊瞧见一个身影跃出马车，不像是公子。接着又是一道颀长的身影晃过眼前，等等，公子下车干嘛？
清醒过来的小晖立刻起身，唿哨一起，隐在不远处保护公子的影卫立即机动。
一时之间人动风随。穆玉琼跑得真快，于东生冒着暴露的风险施以轻功终于拦住了她的去路。
挡在她面前的时候才发现穆玉琼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对着面前的人大吼，“你不要拦我！”
于东生见她激动，刚想点她的穴道，穆玉琼警觉地往旁边一退，又吼，“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两行清泪从下巴飘落几滴到于东生的衣角上。尚未黑透的天色，她的眼泪格外清亮。
“匈奴明日屠城，你要去送死吗？”
“我知，那又怎样？”穆玉琼死死瞪着眼，她知没法子了，她宁愿死去，也要找到父母。
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几分，“你可知匈奴残暴？”
穆玉琼昂着脖子瞪他，双眼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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