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捧起碗喝掉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恶狠狠地跟我说:“丫其实我早就懒得干了。你知道吗,我是真他妈想回黄骅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街舞工作室。”
离开石家庄之前,我去了老张上班的地方和他告别。今年刚刚大学毕业的老张,现在是在建的石家庄地铁二号线的一名项目安全员。工地处在荒凉的城郊,被一圈蓝色的铁皮围拢着,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座巨大的龙门吊耸立在当中。
我们在工地旁边的一家小餐馆里一人吃了一碗七块钱的面条。小餐馆是用铁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屋子里很吵,地上和桌子上散落着用过的筷子和纸巾。我们周围都是在旁边的工地干体力活的工人,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工人当中既有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又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只不过大家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一样是在异乡漂泊。细皮嫩肉的老张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工地上来回走动,监督这些工人安全生产,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听完老张放的狠话,我笑着说:“不想干就别干了,赶紧回家做你想做的事吧。”老张也笑了:“你别诱导我,说不定我一会儿就去办离职了。”
眼前的老张下身穿着一条迷彩裤,上身裹着一件肥厚的棉服,头上的安全帽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摘,臂弯里还揣着一个文件夹。我知道,我们的话里都有玩笑的成分,只是我确实很难把眼前这身行头的老张和前一天晚上的老张对上号了。
工地不远处的河北科技大学,是老张的母校。在这所学校第一餐厅的三楼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给老张这种喜欢街舞的学生练功用的。将近四年的大学时光中,老张一大半的课余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间宽敞的屋子见证了他从对街舞单纯的好奇发展到近乎狂热,也见证了他从一个街舞小白蜕变成社团的核心人物。四年里他跟随社团去了很多城市,参加了很多比赛和商演,也得到了很多的荣誉。
可是毕了业的老张还是无奈地选择了一个和街舞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专业对口的工作。虽然没有周六日,晚上还常常加班,好在工地离学校很近,一旦有闲暇的时候,他就会回到学校的舞室跳跳舞。
晚上七点多,我们来到舞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学生在热身了。马上就要到大雪节气了,舞室里却仿佛跟外面不是同一个季节,大家都只穿着很单薄的衣服,跟随着动感十足的音乐尽情热舞。
老张在厕所换掉冬衣,只穿着一件短裤和半袖,就匆匆走进舞室的大门,很多学生都凑过来一口一个旺哥地和他打招呼。老张说,这些人都是他徒子徒孙辈的了,并且一一指给我认识:“那个最高的,是我带过的第一届社长;黄头发那个,是现在的社长;哎那个小姑娘,看见没,大一的,昨天晚上还跟我聊天呢,漂亮不....我去跳舞啦,你在这自己玩吧,那边有插线板,可以给手机充电。”
一向安静内敛的老张,跳起舞来仿佛变了一个人。在律动的音乐和大家的拥簇下,奔跑,旋转,翻滚,跳跃,动作之间衔接得像泉水一般流畅。个子不高的老张用四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流星一样的弧线,就像一个被囚禁了许久重获自由的精灵。老张时而跟着队伍一起跳,时而单膝跪地,双手比划着给队友指导动作。他太投入了,好像已经忘记了蜷缩在角落里冻得发抖的我。
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老张。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只是狂欢过后,我们需要找个酒店好好睡一觉,因为天亮之后还有好多工作等着他记录,好多工人等着他检查,好多电话等着他接听。
老朋友就是这样,分开的时候连个正式点的告别都没有。我们从小餐馆出来以后,抽了根烟,就各自行动了。老张骑上电车,说:“走吧,到学校了记得来个电话。”我连回答都没回答,就去坐公交了。
上车之后的我,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同一个瞬间。那是前一天晚上我们到舞室的时候,大门被里面的人反锁上了,屋里声音又太大,我们只好等待有人出来的时候顺便进去。我看见老张站在窗边向舞室里头望去,留给我一个有点孤独的背影。窗户里面是一群热爱街舞,无忧无虑的学生,窗户外面是同样热爱街舞,却饱尝生活艰辛,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老张。或许可以说,老张就是未来的他们,他们就是以前的老张。
我不知道老张将来能不能如愿以偿地开一间自己的街舞工作室。抱怨归抱怨,抱怨完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上班。但是他又从没忘记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一有功夫就回学校跳跳舞,来保持手脚灵活。多少人都曾怀揣单纯又卑微的梦想,也曾对着远方怒喊老子以后要如何如何。可是理想是虚幻的,摆在眼前的是需要吃饱穿暖的自己,等待赡养的爹妈,生活必须的房子车子......
我是真的盼望老张能把理想坚持下去。不说别的,如果他真的有自立门户的那一天,免费跟他学两招装装逼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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