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安西
驻扎在鸣沙县东的李克桢觉察到了不对劲。原本能及时收到的陕西情报拖延了五天还没到。
他催促李克榇撤回鸣沙县,不再去袭扰会州。另将贺兰牧雪派出,替换回了在静州之南与宋将郑祖兴对峙的贾巴拉伊尔。
七皇子李定肇则一日一问行营方略,逼李克桢与谢江泊决战。李克桢打定主意坚守,不想在宋军士气正旺时与之兑子,连续以军情不明推脱,贾巴拉伊尔的请战也被他用同样理由驳回。不想一语成谶。这几天军情果然未送到,他便疑神疑鬼起来,准备找来李克榇和贾巴拉伊尔问对。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疏漏情弊。
贾巴拉伊尔见面后还是先行请战。
“将军不可轻敌。贼军士气正旺,又人数众多。以陶平虏之能,尚且只能退走。我等还是要持重。”李克桢笑道。
贾巴拉伊尔不似初时那般谦退,反驳道:“贼军营垒日严。况且客军不利久,迁延时日,贼军气衰,我军气竭,恐有覆军之忧。还请前帅三思。”
李克桢盯着贾巴拉伊尔看了一会,心道这有强援果然硬气不少。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贾巴拉伊尔问道:“本帅自然要三思的。将军不妨说说方略,亦算集思广益。”
“请容末将详禀。”
“好。”李克桢说完走到了沙盘旁边,几个参议纷纷避开,由得二人指画。
贾巴拉伊尔指着沙盘说道:“此处便是唐徕渠,上次贼军于此筑坝,虽然未成,但亦阻碍渠水,如今塞上正值收获,贼兵不能不出兵护民。我等于此处借坝筑桥,佯作包抄兴庆府西门。另遣精兵趁贼军营垒未成,自灵州与静州之间潜越,于静州与兴庆府之间扎寨。”
“陷于死地?”
“不错。”贾巴拉伊尔说道,“贼帅在此击退陶平虏,想必以为有其一必有其二。若是其来攻,便可以营寨坚守。中军佯攻营垒防线,实则遣兵马夺取静州,重新遮断兴、灵交通。”
“营垒中多是乡兵,若是袭扰中军呢?”
“到时便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贾巴拉伊尔闪过寒芒,“贼军乡兵,守城尚可,野战不如贼禁兵多矣。贼军禁兵多在兴、灵,若其弃城来援,那是再好不过。正合斩去贼帅一臂。营垒驻兵有中军牵制不能尽遣,想要围攻夺取静州之军便做不到。灵州禁兵若不来,则入死地之兵有夺静州之军侧应,立成生门。而有唐徕渠一侧牵制,兴庆府贼军必不敢全师而出,死地之兵亦有生机。”
“若是贼军不上当,不围攻死地之兵呢?”
“那便只好由其自便。让死地之兵与夺静州之军切断兴庆府与贼军营垒群的交通补给,十数万乡兵、民夫,断粮三日便撑不住,营寨修的再好,也挡不住官军再临兴庆府。到时剪除营垒,重夺静州、怀州,前帅便可从容炮制贼帅。”
“将军志虑忠纯,的确于某有不少助益。你且稍待几日,我细细思量,到时真个与贼军交兵,定许将军做先锋。”
“这……是,前帅。”
李克桢送走了贾巴拉伊尔,却未等到李克榇。入夜后才得报,李克榇与会州守将郭永瑞在屈吴山附近交兵,中了埋伏。前胸后背各中一刀,此时正在南营昏迷不醒。
李克桢亲自驰马入营,将一众李克榇亲兵逐个问明,才知道因果。原来两日前李克榇接到李克桢回师军令之前,刚好收到了迟到的宋军军情,打开一看便就心动。其中说威远军军都指挥使郭永瑞率轻骑往灵州与谢江泊相会,所以这几日会州查禁甚严,不得通消息。李克榇因为此前军情一概可靠,便未作多想,点了一千骑,轻装疾行。他打算在屈吴山至韦州之间截杀郭永瑞。开战以来,除却死于刺杀的叶承岩,夏军还未有重大斩获。这让李克榇对这“东征第一功”极为眼热。因此对李克桢的回师军令并未当真执行。
李克桢易地想来,只怕李克榇还存着“得胜回师”,让自己刮目相看的愿望。李克桢叹了口气,站在昏迷的李克榇身边,自言自语道:“蠢货,蠢货。我早该想到的。”
伍伦贡一身干净整洁的交领夏布衫,虽不似丝绸那般轻便柔滑,但的确凉爽。他如今连铺盖的也是夏布席子和单层夏布。在雨季过后的安西府,日头简直太毒了,伍伦贡不由得想起了在戈壁穿行时的景象。好在这里是人烟稠密的塞上,即便因为战争导致物资短缺,但仍旧比荒漠地带的富裕人家强多了。作为一名公开身份的特使,他受到了正常的外交优待,他有两个听差,四个保卫他的军人,以及一个会做安科纳馅饼的厨师和一个老练的裁缝。重要的是,他们的薪水由安西府衙支付。
他并非贪图享受的腐败教士,但这种周到的服务的确让他节约了大量时间。他能够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传教布道和为安抚使谢江泊效力。
目前他主要在为谢江泊效力。这个博学多才的宋人很得伍伦贡敬爱,他一直希望能将谢江泊拯救回主的怀抱。
“伍先生,早安。”一个帅司的年轻人主动向伍伦贡问好,这种罗玛化的问好其实有些滑稽,旁边几个年轻人忍俊不禁,接连笑了出来。
伍伦贡不以为意,大声回答道:“你也早安,唐文字。早安。向每一位儒雅之人致敬。”
几个偷笑的年轻人连忙起身回礼,或者向伍伦贡点头致意。
伍伦贡穿过行辕前厅,来到了公事所。他站在门外,看了看,一大早里面就人来人往,不断响起书页翻动和低声细语的声音。
“可敬的张,你看到许文字了吗?”伍伦贡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拦住一个从公事所出来的熟人问道。
“刚刚出去了。还没回来。你倒树下等吧,这里太热。”张姓年轻人简短的说完便向伍伦贡拱手告辞。
“好的,谢谢。”伍伦贡看着远去的背影说道,对方挥了挥手表示不客气。
伍伦贡转而走到树下,这里不像汴京公园里有现成的木桩可以坐着休息,他只好像其他人那样不雅的蹲在地上。
其中有些人他有些印象,似乎见过几次。但有的人则肯定是第一次见,想必是哪个自己没听过的县派来的公人——他们穿着公人的公服而且配着诸葛弩。
“伍先生,你来的好早。”一个身材瘦小,重眉清瞳的年轻人赶来说道。
“啊。许文字,你也很早。”伍伦贡连忙起身打着招呼。
“来,我们里面说。”许聪作势虚扶一步伍伦贡,邀请道。
伍伦贡随即点头应下,跟在许聪身后进了公事所。
行辕公事所并无许多分曹,便只兵曹、民曹、职方曹三处,但因为各曹细目极多,外间就显得纷乱。到了内部,反倒是清净不少。许聪领了伍伦贡到兵曹的一间小室,屋中摆设精简,便就一桌两凳,虽有一个茶壶,却是个少盖的,而且一眼望去,里面空空如也。茶叶更是遍寻不到。伍伦贡和许聪都不在意这些,两人坐下后,许聪便说道:“今次谢帅极是夸赞,伍先生当叙一功。”
“谬赞,谬赞。过奖,过奖。”伍伦贡像个宋人那样谦虚着,因为在彭安图的绍介中,只有这样讲,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伍先生不必谦虚。今次捉除党项细作,伍先生出力不少,而且先生的计策,也的确伏击到了党项大将,只是让贼人将尸身夺去,未竟全功。”
“啊,真是可惜。我会向主祈祷,将来我们一定可以生擒他们的将军。”
“那就谢谢你和你的神仙了。”许聪呵呵一笑,“有功不能不赏。谢帅已经应了你建寺庙之事。只是如今战事紧急,须得委屈伍先生,在一处现成宅院里屈就。等到西贼授首,百姓安居复业,再兴造方十字庙,为普度尊者重塑金身。”
“哦。我想不必了。我们并不重视偶像的铸造。”伍伦贡意识到许聪和谢江泊对基督教了解的还很少,他委婉的拒绝了许聪的建议。
“这是伍先生应得的,还请不要推辞。”
“不不不,这不是推辞。”伍伦贡想了想还是直接说道,“我们并不铸造偶像。”
“那庙里的大十字……”许聪疑惑道。
“那是十字架,是耶稣基督受难,是殉道的象征。”伍伦贡认真的纠正了自己的话。
“殉道的象征啊。”许聪点点头,神情肃穆起来,“不知伍先生还有什么要求?”
“我希望能有一匹马。”伍伦贡恰到好处的提出了一个小要求。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我今天就给伍先生办妥。”许聪连忙答应下来。上次大战之后,的确缴获了不少马匹。补充完军队后,还有几十批淘汰下来的老军马,虽然跑的慢些,但训练精良,体态神骏,用来赏这番僧是足够了。
伍伦贡骑马返回自己的临时居所后,心情还算不错。他抽出自己才买的鹅毛笔和一叠桑皮纸,伏在窗下的案几上,借着鲜亮的阳光用拉丁文写到:
“尊敬的乔纳斯,我一切都好。身体健康,事业蒸蒸日上。我刚刚获得了陕西总督的特许,可以在安西府建立寺庙进行传教布道,场地是免费的,如果京城中的教友有兴趣,你可以让他们持信前来,如果不幸没有,也不要气馁。我在这里已经赢得了大多数总督府官吏的好感,我相信我在陕西的第一位信徒即将出现。
……
他们对胜利充满了信心。这是我所观察到的与夏国作战的国家中最乐观、自信的百姓和军人群体。这也许和他们悠久的荣誉感有关。与之相反的,高级指挥官和总督府中的中坚力量普遍对战胜夏国或者说像百姓希望的那样迅速战胜夏国存有疑虑。这是我能放心待在这里的原因之一:他们的教士阶层没有丧失理智。夏国在过去五十年的战争中未尝败绩,我当然很希望看到夏国的失败,但并不奢求。耶路撒冷王国和艾德萨伯国复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基督的荣光终将照耀耶路撒冷。
……
我配合尊贵的谢清除了大部分夏国间谍,但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一个叫做张忠元的夏国将领,似乎投降了宋人,但我也说不准。那是个奇怪而神秘的异教徒,好在他已经被软禁了。尊贵的谢已经开始了另一个军事计划,宋人的兵力仍具有绝对优势。只要这座城市不陷落我会每两周给你寄一封信。希望能帮到你。
最后,愿主的恩赐照耀整个陕西,也愿主保佑我的朋友乔纳斯长寿、快乐。
一切荣耀属于主。
阿尔贝托·桑德罗·巴亚伊”
远在汴京的熊烺阁,此时正在使馆东阁,打开一封自岳州转递的飞书。才看得一半,倏地站起,喃喃道:“狗贼子。怕是有什么诡计。”
他正筹谋对策,却听阁外有人轻叩两声。
“进来。”熊烺阁将飞书收好。
“见过国使。”
“什么事?”
“甲字六听闻都省商议,于仲秋之后改年号。”
“可有备选?”
“尚不曾探详。”
“不必深究,且先探明章叡案详情。”
“是。”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