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禹站在一间绘画室,外面昏黄的路灯将光投进这个房间,隐约可见教室的样貌:课桌胡乱地堆放在一角,中间和讲台上散乱着很多画纸,教室一侧的墙壁上有一幅《蒙娜丽莎》歪斜着,画中蒙娜丽莎的笑也变得歪斜,歪斜地好像要说些什么。
随手拉了一个椅子将灰尘拍掉,罗禹一屁股坐了上去,路灯照出了一个人影。
教室的灯坏了,昏暗的环境让眼睛有些不舒服。他抬头往教室一角有光的地方看去,那里有一只指甲盖大的蜘蛛,正蹲在网正中,等待着飞虫。白色蛛丝织成的网在灯光下发着金色的光,一根根蛛丝清晰可见。
掏出手机,晚上八点。
罗禹点开微信联系人,给一个备注小柔的女孩发了信息。
‘我已经到了,你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呀?这间教室有点眼熟,这是哪里?’
‘你到了吗?’
“等你哦。”
连续发了三条信息,对面没有回复。
罗禹看向窗外,灯光把一颗银杏的树皮照的发黄。
今天上午,小柔一脸神秘地对罗禹说:“喂,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秀长的发丝飘着薰衣草的香味。
“什么日子?”罗禹不明所以。
“今天是八月十八啊,818。”
“八一八?很特别吗?”罗禹还是不明白。
“喏,晚上八点十八分要准时到这个地方,我有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要告诉你。”
小柔递过一张字条,隽秀的笔迹似也沾了薰衣草的香。
罗禹接过,上面的地址是他的高中,去年夏天,他从那里离开,以艺考第二名的成绩到了市里最好的大学。
“这不是我以前的高中吗?去这里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啦,一定要准时哦。”
小柔神秘地笑了笑。
罗禹又掏出手机看了看,白色屏幕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很白,额头上有一条小拇指长的疤。
现在是八点零五分。
罗禹无聊地瞥了眼地面,地上有一张画吸引了他。
画上是一个女孩的肖像,凌乱的笔迹勾勒出一张女孩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微微上扬的嘴和额头的碎发。尤其是两颗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似闪着光,引人注目。
如果给这张肖像打分,罗禹可以打上一百分,就是他自己出手,也不一定能画出这么有神的肖像。
罗禹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
这么好的肖像画为什么要随意丢在地上呢?她应该挂在相框里才对。
罗禹扯过一个椅子,仔细将上面的灰尘擦掉,把那副肖像放了上去。
然后他继续在脚下堆放的画纸中翻找着。
这些散乱的画纸有些很新,有些已经旧的发黄,显然不是同一时期画出来的。有些画纸下有日期标注,有些没有,但无一例外,脚下的画是同一个女孩的肖像。
这女孩是谁?
疑惑在罗禹脑海升起。
他干脆把椅子挪开,坐在地上,将地面的画纸一张张摊开,分类放好。
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不断移动,连影子都变的模糊,当年他的速写速度无人能比。
很快,地上那一小摊画纸被分成了三摞。
这个分类是罗禹按照画的完整度分的。
第一摞只有轮廓,甚至连轮廓都算不上,最简单的一幅画只有几根线条,歪歪扭扭的画出一个圆,五官全用几个小圆代替,空洞而无神。
第二摞稍微好看一些,至少轮廓有了,五官也至少有一官是认真画的,有时候是一双眼睛,有时候是一个鼻子,有时候是一只耳朵。
第三摞相比之前两摞更完整些,上面不再是分散的一个个零件,而是一个整体。虽然有些看上去实在不能叫做人,但至少保证了完整。
不仅如此,罗禹还从里面发现了一些带有表情的肖像。一个如蒙娜丽莎一样的微笑,一个生气的嘟嘴,一对哭哭的眼睛。
这女孩是谁?
罗禹的脑海再次浮现这个问题。
路灯不会像月亮一样改变影子的样子,它也就无法体现时间的变化。
罗禹沉浸在观察和想象中,不知不觉,时间到了八点一十八分。但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它正看着一开始见到的那副肖像。
这张可说是最成功的的一张,无论是完整度还是从构图、影调、内容和表情,无可挑剔。至少以他学画十几年的眼光,看不出这幅画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她简直和蒙娜丽莎一样神秘。
窗外,一个人悄然站立,她正透过窗户往里面打量,影子将罗禹覆盖住。
罗禹这才发现窗外站了一个人,因为逆光,他看不到那人的脸,有一股薰衣草的香味。
“你来了,快来看看这张画,她简直是我见过最完美的。”
罗禹向窗外那人招了招手,那人从窗户旁飘过,推开吱呀作响的门,然后将门紧紧关死。
来人是小柔。
她轻轻走到罗禹身前,双手撑着膝盖,俯身看着他,秀发遮住了半边脸,窗外的灯光照不到她的脸。
“好看吗?”小柔平静地问了一句。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还记得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罗禹将目光从那个女孩转向这个女孩。
“你说有个秘密。”
“对,告诉你这个秘密之前,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
罗禹起身坐在椅子上,小柔坐在他对面。
“两年前,有一个小女孩从外地转到这所高中学绘画,她不喜欢说话,也没有朋友。她喜欢一个人坐在空空的教室,和那些大画家作品里的人交谈。但是她的绘画技术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是最后一名,或许她天生就不是个画画的料。她开始怀疑自己,她拼命地压榨自己的时间,她每晚在教室待到很晚,就是为了多临摹一副画,但是她的画还是那么烂。”
“直到有一天,她碰到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长得很清秀,最好看的是他那一双手,十根手指像一只神奇的笔,只要落在纸上,就会画出最动人的画。那个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有些害怕,有些好奇。”
“这个男孩看了眼女孩桌子上的画,说了一句让女孩永生难忘的话。”
“他说什么了?”罗禹盯着小柔的眼睛。
小柔看向窗外的灯,“他说,画的好像一颗蛋。”
“一颗蛋?你画了一个轮廓?”
“对,他说,画的好像一颗蛋,我来教你孵蛋吧。”
“然后呢?”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来教女孩画画。他说一张画就像孵蛋一样,要一点一点来。一张完整的画要从最基础的线条开始,然后才是各个部分,最后才是整体。”
说得太对了,罗禹心想。
“一开始只让她画线条,那种简单的东西,他硬是让女孩画了两个月。女孩老是画不好,他就拿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找感觉。然后他开始教女孩画五官,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等女孩画的很不错的时候,他开始教五官组合、表情搭配。这样的日子虽然重复,但女孩心中很开心,甚至希望每一天都如此。”
“直到一天晚上,那间绘画室短路起火,黑暗中,男孩想要带着女孩逃出门,女孩被绊倒了,脚被卡住了。”
罗禹忽然觉得胸有有些发闷。
“那男孩呢?”
“男孩怎么也拉不起女孩,而大火已经涌了过来,女孩可以看到火舌扑向了她的脚,她害怕,她惊恐,她无力地将手伸向男孩。但是,男孩已经跑出了门外。”
他怎么能那样!
“女孩失望极了,她无助地哭了,但很快,大火和浓烟盖住了她的声音,盖住了她的身体,女孩晕了过去。”
“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罗禹摸了摸额头的疤,他觉得那里有些疼。
“还记得818吗?”
“八一八?”
“嗯,那个男孩说,818折起来是010,010表示喜欢。女孩与男孩相遇的那天是八月十八,他们分别那天刚好也是八月十八。”
“这张肖像,就是那个女孩吗?”
罗禹举起那张肖像对着昏黄的灯,灯光下的女孩好像在笑。
“是。”
“那后来呢?”
没有回答,教室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一只飞虫在毫无轨迹地乱飞。它在灯光中,一头扎进了网中,蹲在正中的蜘蛛动了动脚,迅速顺着一根丝线,将那只虫子裹上蛛丝。
空荡的教室里,《蒙娜丽莎》歪着脑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罗禹和他对面椅子上的一张画。昏黄的灯光照进教室,蜘蛛拖着它的猎物回到网中,罗禹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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