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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以南,再无远方(一)

南方以南,再无远方(一)

作者: Alice_ecc3 | 来源:发表于2019-03-28 01:38 被阅读0次

    从井字街出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塔顶的大钟轻轻一敲,一群白鸽一齐发出咕咕的叫声。灰暗的天色下空气越见燥热,似乎一拧就能出水,广场远处的墙上铺满了碧绿的常春藤,暗红的地板砖上散落着几片枯萎的叶子,在茁壮的深棕色常春藤枝条之间,有一双壁虎在嬉戏,做爱。壁虎背上有一条黄色的条纹,从头顶蔓延到尾巴。街口人来人往,喧闹非常,常春藤墙则沉浸在夏日黄昏最后一片安静的光阴里。壁虎左右窜动,忽然又凝神静立。昏暗天空里的最后一片乌云散去,夜的帷幕放下,雨最终没有下下来。

    井字街的街口有三个巨大的人偶,一字排开,中间那个已经被摸得蹭亮,在步行街的夜灯里一明一灭。透过这一闪一铄的光线,看到的是过去的事。

    我想到高中三年级毕业的那个假期。

    “烟儿,”周围明显掉漆的橘红色联想手机一阵吵杂终于被我摁下接听键后,就听见杜若的宠溺声音。

    顾烟,是我的名字。我是个川妹子,我记得小时候住在大别山里一片竹林环绕的青瓦白墙的村子里,七八月里梅雨不断,流水不停从高高的屋檐上落下来,像一条小溪,一下半月。妈妈生我那天炊烟袅袅,清风吹过,竹林里的树叶颤动,奶奶心情大好,立即取名顾烟。只是农村里孩子并不是什么稀罕,即使是顾家最小的女儿,也并没有得到比名字更多的眷顾。

    抛去这一段旁白,刚好一阵风吹过,屋前的一片竹林一阵摇晃,只是没等这一阵清凉沁入人心,蝉却叫的更大声了。

    “喂?烟儿,你在听没?”杜若又拿出他那种不愿浪费一分钟的精神,依旧温和,却不依不饶的问道。一岁半的猫咪毛茸茸的脑袋刚好蹭在我的脚上,发出一声痴缠的叫声,像一个妩媚的妃子。

    “我们家这只猫是你的前世吧?”蹲下身抱起这只千娇百媚的团绒,撇着嘴跟电话里讲。

    “什么?”稍微疑惑了下杜若明就开始大言不惭,“我知道自己是美男子,你也不用把团绒幻想成我吧”。

    我一边捏着猫耳朵一边回答:“我是说你们都是天生的狐媚主,我妈到现在为止都还夸你呢,啧啧。”团绒吃痛,不满地从怀里跳走。

    “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替起向阿姨问好啊,告诉她那天那件衣服很适合她”我皱着眉头听这个曾经的男神继续狐媚,然后毫不犹豫的打断,结束了他流水一样的讲话,“好啦,你让南方骑车下来接我。”

    挂掉电话,我继续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却怎么也睡不着。毫无疑问,几个月之后我将要到另一个城市去上大学,因为我收到了S大的录取通知书。这是一个丝毫不会令人诧异的结果,因为尽管是在这个小地方,从小到大,至少是在高二之前,我的成绩都一直是班级里面的前三名,可是在升学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一中,顺利考上大学,是所有人都能预想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样,爸爸妈妈才会在我收到通知书之后才回到老家,而距离我们家上一次团聚在一起,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在此之前,每一个假期,我都活被安排到不同的亲戚家里,不同的地方,像一个游牧的人,带着巨大的书包,随处漂泊。

    我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年生活经历复杂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我给人一种天生的疏离感,除了并不算特别优秀的成绩,似乎什么都没有经营——朋友,或者是爱情。

    初中开始喜欢我的那个男生在我连续往垃圾桶扔了四年各种礼物之后在我抽屉里放下最后一封信开始了他的初恋。我没有很波动的喜怒哀乐,唯一一次是在一个多月前查成绩的时候。高考结束那天我就收拾东西去了很多年都没有去过的姑姑家里,事实上,只是从一个小镇,又去了另一个小镇。

    我以为是二本,而成绩出来竟然是一本,在我在电脑跟前激动地输入准考证号码到成绩出来的那几秒时间,我第一次觉得度日如年,如坐针毡,以至于连续两次都输错了准考证号码。在我准备输第三次号码的时候,旁边的男生刚好挂断电话,一边麻利地切出游戏一边对我说:“你是顾烟吧?”

    “是”,我点头,准备继续核对手里的准考证号码。

    “我是十一班的同学,我知道你。”摘下耳机,陌生的男生继续说“我刚刚查了成绩,比较熟悉流程,我帮你吧。”

    我摁掉妈妈的电话,一边点头一边递过准考证,感激地说“麻烦你了”。

    然后屏幕上出来一行大字:571。瞬间呼出一口气,才发现手心都是汗水。

    从前,我不懂什么叫做抉择,直到高考结束,面对一大片一大片空白的时间,我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打算都是关于大学以后的,场景都在校园。如果没有考上大学,不光没法跟父母交代,对自己,更无从交代吧。还好,一切都还顺利。

    就这么想着,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梦里我们又回到高一,我收到了马加从西安寄回来的第一封回信。

    烟儿:

    来信收到,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联系,假期看见了阿姨,说你学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觉得很开心。从来,你都是如此优秀。

    来西安快一年了,与你们相隔远山,但也逐渐适应。现在我坐在教室的最靠窗的座位,外面一片柿子花开,闲适悠然。没有考上高中之前,我从未想过现在的自己又会在这样的一个场景,给最爱的你写一封信,很幸运还有你这个好朋友倾听我渐远的声音。

    还记得你初中语文课上写过的那篇作文吗,你说,早上在小溪边等我一起上学是你每天的必修课。刚过来这边的时候,实在是有太多的不习惯。我们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就是好朋友,一起面对了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一起长大长高,一起做了很多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是形影不离黏在一起,而如今都要去适应各自面对一群陌生人的生活。你该也是和我一样,经过了一场浩劫般的变化,才重新适应的吧。

    现在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交了新的朋友,课程也逐渐进入正轨。总之,没有任何遗憾,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即使没有和你们一样去上高中而是直接选择了上中专,有可能会更加幸运吧。也因为这样,我现在一点都不责怪南方。当初我想,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应该也会和你们在一个学校,坐在同样的教室上课,然后接受两年后的高考,去面对这个上大学的机会。我知道他一定为此郁闷了很久,现在我也准备正式向他道歉,你在那边,能不能也帮我劝劝他?

    你最爱的加

    2008.3.10

    “顾烟!”年轻的物理老师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麻利的板寸棱角分明,即使这样,还是掩盖不了一张娃娃脸带来的稚气。

    老师曾经喝醉酒在教室里哭过一次,说着大家似懂非懂的方言。

    “今天老师很高兴,因为我爸妈来学校看我了。”

    那天晚上的物理课晚自习,老师在迟到了十五分钟之后终于推开教室,面色微醺,醉眼朦胧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摇摇晃晃走到讲台坐到凳子上。

    “大家都知道,我叫金宝嘛。”他解开衬衣的第二颗纽扣,满意地笑了笑“因为我是家里的唯一一个儿子,我爸爸是我们市图书馆的馆长,竟然也起了这么个名字,”他皱了皱眉,继续解开第三颗纽扣,“他们可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来到定远这个地方,”老师伸出手,托着腮“今天他们来看我,我才第一次发现,他们变得好老,”他声音颤抖,最后变成了呜咽。

    而此时,老师终于批改完最后一张试卷,抬起头来向着他刚刚把一封信埋在课本下面的物理课代表,向我招手“顾烟,你把这些卷子给大家发下去。”十指修长。

    每一张试卷都发下来,在一阵试卷翻动和做错题的同学的懊悔声中,周六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透过细细密密的雨滴,慵懒地穿透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小巧的联想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巨大的钟表,才八点二十。正准备把手机放回书包,就看见屏幕上电话图标闪动,后面是南方两个字。

    “烟儿,今天晚自习下得很早哦,要不要出去逛逛?”一楼的画室,南方坐在一个画架跟前,一边跟刚刚走到门口的同学挥手告别,一边跟我讲电话。画纸上一片干净的深南,角落一轮圆月。

    “下着雨呢,逛什么?你又……”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随便逛逛呗,我下周就要走了,”慢慢地把固定画纸的胶带撕开,卷好。不留给别人插话的机会,接着说“我在一楼楼梯口等你,快下来吧。”

    “嗯,稍等。”挂完电话,突然觉得一阵空虚。一起长大的人,一个个不是已经离开就是将要离开,我本来就不擅长交朋友,在别人眼里,却成了所谓的优等生的高傲。早就知道南方也要走了,只是没想到转眼就要到了这个离别的时候。其他人都是马满分尅的,也更能适应,这回就要自己青紫送走。更何况这还是最后一个相处的最久的朋友吧。不禁想起文言文里面那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因为下雨,似乎转瞬间所有的同学都离开了教学楼,从五楼下来,大厅里除了南方和我,已经没有别人了。

    “烟儿,我说去逛,又不是让你讲数学,还背着书包!”南方一脸模糊地笑,眼睛璀璨得像初生婴儿一般纯净。顺手接过我的书包,把一卷画纸插在侧面的放水杯的网兜里。

    “还好意思提,是谁让我给你补习数学来着,结果我在这边讲的口干舌燥,您倒好,趴桌子上睡着了”一边伸手拿画“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画啊,看看先。”

    对方麻利地背好书包,侧过身“先不要看,回去你自己看嘛,实在不知道画什么,不过这已经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张了啊,已经尽力了。”南方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头发,露出招牌笑容。撑开伞招呼我走过去,迈下台阶,走到雨水里,瞬间天空寂静,雨滴打在伞上,滴答滴答,密密麻麻,然后顺着边上的角落下来。

    “什么时候走啊”

    “周一吧,明天跟班上的同学聚个餐什么的,再收拾收拾东西。”小心翼翼迈过一个水坑,似乎叹了口气,“以前跟你们一起来这里,是觉得好玩,可是这里的人都是考大学的,觉得离我太遥远了。”我是时间理不清头绪,的确,似乎除了学习,我无事可做,包括思考。一时间似乎消化不了一句信息量太大的话。于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我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本来就没打算等我下文,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南方继续说“我估计会去青岛学调酒,有个朋友在那边。”我大脑里面瞬间就出现了南方穿着黑衬衣在华丽的吧台里耍帅地把酒瓶在身边绕过去绕过来的样子。他长得白,五官立体,似乎很适合做这样的工作,或许偶尔有兴趣还可以支个画架画一幅人群舞动的画,或者跳出吧台秀街舞。他那样一个人,不管在哪里都能有一堆朋友,他们聊天,喝酒,大笑,却不让人觉得粗鲁。

    和往常一样在育才路那边绕了一圈,这个春天最后一片樱花,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残破不堪。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雨小了一半,南方从肩上取下书包递给我。挥手向我告别,然后转身走向男生宿舍。

    望着南方的背影,许多情绪像沸开的水,从心底一齐冒出。终于,我对着那个看了很多次的方向大喊:“南方,你不是问过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吗?其实是你。”

    然后,我看见那个背影慢慢停住,转过身来,白色的耳朵,漂亮的像一朵花。修长的手缓缓举到嘴边,一颗眼泪滴答一声从大眼睛里滚出来,落到地上,长发倾泻而下。

    “马加!”

    我伸手去扶她,却扑了空。险些从躺椅上掉下来。原来是个梦!

    地上几页纸杯风吹开。妈妈走过去捡起来,叠在一起,一边絮絮叨叨,“马加的信啊,好久没见那姑娘了,今年开学中专也该上四年级了吧,听说也是在西安,过去了你们多联系。”顺手把信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一边进屋,“她和南方还在一起吗?”

    “啊?在一起吧。”

    但愿他们还在一起吧,刚才的梦境太真实,那到底那天晚上我对南方说了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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