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它最早的记忆,是我被爷爷抱着,往这颗歪脖槐树上爬,但又怎么也爬不上去,现在想想,我能被爷爷抱在怀里,大概也就是三岁左右,任凭我怎么努力肯定是是爬不上去的,爷爷也只是看我想爬树,迎合着我。爷爷总是在迎合我,无论是买巧克力给我吃,或是给我买冰糕,北方人叫做冰糕,南方大概叫做雪糕之类的。伊犁苦咖啡,爷爷一直记着,这是我最爱吃的冰糕。有一次,在爷爷的纵容下,我一下吃了四个雪碧味道的冰袋,每个都是实实在在的大冰疙瘩,我居然也没吃坏肚子实在万幸。在爸妈的口中,爷爷是个一辈子坏脾气的人,可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是个不能再和蔼可亲的老人了。当然,爷爷对我也是不加节制的溺爱,他蹲下身子来,咧着嘴笑着对我说,“给你买了奥利奥和鬼脸嘟嘟,这东西都很甜,你悄悄地吃,可不要告诉你妈妈。”
小区的正门朝南,正开在这个城市的迎宾大道的路北。我很喜欢这种市井出口出去就一片开阔的地理位置,让小时候的我总觉得从这个小区大门出去就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让我充满好奇的世界,那似乎是一个孩子本能的好奇心。但是未知世界也伴随着一些不安和忌惮,毕竟大人都说,外边不安全,出去玩的时候不要出小区之类的。我从小就被家人冠以“听话的孩子”的头衔,这个人设甚至伴随至今。所以我们一帮小孩在小区里玩的时候,最远不能出小区,上树爬墙,这颗歪脖槐树算是离开小区最后的防线了。而实际上,一般小孩在院子里瞎玩,基本没有听过大人的嘱咐,早就已经出了小区,在小区周围探索了很多地方了。
记忆中,天色一定是已经黑了的,我从来没见过天还没黑,那个老头坐在歪脖槐树下摆摊儿卖牛奶。路灯一个接一个地掠过,昏黄的灯光让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我打瞌睡。终于到小区门前了,妈妈停下自行车,我也随之困意消失,“叔叔啊,今天在呢哈。孩子爱喝活性乳,哪个比较好呀”老爷爷说:“是啊,今天来了,这个君乐宝卖的好,其他的还有三鹿什么的卖的也不错,都是好牌子。”印象中,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妈妈接我放学,到家已经是天黑了,一定要在这个爷爷这买几袋活性乳给我。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都是天黑,借着路灯的灯光,老爷爷坐在歪脖槐树下卖牛奶。那时候我大概是幼儿园或者小学一年级吧,按说放学不晚,难道这些记忆只发生在冬天,天黑的早的时候?至今已无从得知。记得后来我还问过妈妈,“以前不是总有个老爷爷坐在树下卖牛奶吗?不知从什么时候再也没见过他,他去哪了?”妈妈也不知道,她回答风轻云淡,并没有太大所谓。现在想想摆摊游商,走街串巷实属很正常。但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从妈妈每次礼貌性的喊他叔叔的时候,在我心里会油然产生一种对那个老人的亲切感,在每次妈妈一边买东西一边与他寒暄中,对我来说似乎早就有某种情感被拉近了。所以有一天意识到,一个熟人消失了,从此再也没见过,虽然那么正常,但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无论如何,都比正常更重的一点点重量。
后来随着城市规划,小区出入口环境的整顿,马路扩宽了,人行道和便道变窄了,歪脖槐树的树坑也变小了。
大概是大学时候,家乡小区又多了几个花园和几个出入口,我早已不知多少年没有从小区南门进出过了。有一天突然想起当年熟悉无比的歪脖槐树和小区大门旁,人行道上玩耍的几个小孩。那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理所应当。无比想念。随后松了一口气,因为想来那里应该还是老样子,放假回家时就去那里走一走,看一看,拍拍照片回味一番。而当我回到家时,那里的一切让我震惊和伤感。震惊在于,这里的一切我也是无比熟悉,我生长在这,这里的一切变化我都经历过了,他们如今这般模样当然理所应当。而我的潜意识中还存在着另一个理所应当,那也是我无比熟悉的,他们去哪了?对啊,他们早就不在了。这是属于两个场景里的两个记忆,我震惊为什么他们中间就像有一个巨大的断层一样,把我的同一个世界,硬生生切成了两个。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伤感了,震惊后,我立刻明白了,长大的过程中,我在某个时间段中,早已把那些我无比熟悉,无比热爱的一草一木,抛在了脑后,我习惯了他们的理所应当。习惯了理所应当,就会变成视而不见。即便是城市规划进程中,那一点一滴早已渐渐变了样子,你看在眼里,却又实在是视而不见。
当年那个小孩,后来不光是走出了小区,他还走出了那个城市,再后来他在异国他乡,怀念着那颗歪脖槐树下,一个爷爷举着想爬树的孙子,咧着嘴笑。一个母亲忙了一天,天黑了,接孩子放学,与歪脖槐树下摆摊儿的大爷寒暄几句,给孩子买爱喝的活性乳。还有那无数的一草一木,那熟悉的音容笑貌。那个孩子越走越远,人们常说,留下记忆来怀念就足够了。而你知道吗,走的越来越远,能想起的那些人和事,也就越走越远,记忆才是最不容易留下的东西。我们怀念的真的是记忆吗。我们怀念的无非是某种记忆留下的感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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