拴牢和我父亲同辈。他早已过世,我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小时候的零碎记忆。
祖父在兄弟四个排行老二,拴牢的父亲排行老三。打小,我就没见过祖父兄弟四个,他们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过早的离开了人世。我仅仅见过三婆和四婆。
拴牢是三婆的小儿子。他不精明,甚至可以说有点傻,平时就是村里人嘲弄调侃的对象。基于这样的原因,作为小孩子的我,对这位叔叔大为不恭,经常和村里的小孩子起哄嬉闹。而当我们这些小屁孩对拴牢恶作剧时,他很少发火生气。要么不理不睬,只管做他的事情,要么就是望着我们嘿嘿直笑,全然不当做一回事。
拴牢有一个哥哥,读过几天书,相比他的兄弟来说,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拴牢哥哥到了结婚的年龄了,虽说人精干,长得模样也算周正,当由于三婆家光景恓惶,再加上有一个傻儿子,周围没有那户人家把姑娘嫁给拴牢的哥哥。好事多磨,终于山里有一户人家的姑娘,就看上了拴牢的哥哥,不顾三婆家日子烂包,就嫁给了拴牢的哥哥。
拴牢哥哥一结婚,拴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拴牢的哥哥啥都好,就是个“妻管严”,禁不住媳妇的枕边风,越来越嫌弃拴牢这个傻弟弟了。在我儿时的记忆当中,经常拴牢被哥哥打后的嚎哭声。挨打后,拴牢就被哥哥赶出家门,一个人就在村前的土路上慢慢的走着,样子看起来很可怜。村子里的小孩有时候很可恨,追在拴牢的身后,看他的笑话,甚至有些大一点的孩子捡起路边的土疙瘩,往他身上扔。拴牢对小孩子的嬉闹,毫无反应,好像失去的知觉一样。
但有一次例外。
拴牢又被他的哥嫂赶出了家门,这一次好像被打的更严重,腿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样子特别好笑。时隔这么多年,我还能记得那天下午的情景。时令已过冬至,天气特别寒冷。拴牢拖着受伤的腿,又一次走在村前的土路上。我和村里其他小孩子,跟在拴牢的后面,有学着他走路的,有大声谩骂的,也有向她扔土块的。我们这些小孩子觉得,嘲弄拴牢这个傻子,是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
之前不管我们怎样嬉闹,拴牢没有过多的反应。这一次不同了,正当我们这些小孩子沉浸在天大的快乐中时,只见腿脚不利索的拴牢,猛然回过身来,发出尖利的怪叫声,像出笼的猛虎一样,向我们扑了过来。我们这些小孩子那里见过这样的拴牢,全都吓傻了。反应快的,撒腿就跑,而我,则是属于反应慢的。我一下子被拴牢抓在手上,被他用力地撕扯着。我看到了一张已经变了形的脸,这张脸上充满了愤怒,有了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
我全然傻了,呆若木鸡。最终,拴牢把我像扔东西一样,扔在路边的粪堆上。这应该是我儿时经历过最恐怖的一刻。
事后,母亲找到拴牢的哥嫂,向他们告了拴牢一状。而父亲,不仅没有为我出气,反而收拾了我一顿。
从那次以后,村里的小孩子再也不敢嘲弄拴牢了。每每见到拴牢被哥嫂赶出家门,都在远远地看着,再不敢跟在后面了嘲弄他了。
拴牢是在我上初中后死的。那时我已大了,懂了一些人世间的事情。拴牢是得了一场病死的。之前,拴牢也会得病,忍一忍就能过去,而这一次,却没有忍过去。
农村那些没有活够岁数的人,进行葬礼的时候,大都很简单。拴牢过世的时候最多三十岁,再加上没人看得起,所以他就被她的哥嫂用杨木做的薄棺木板,草草安葬。
时光过得很快,不觉间,二十多年的光阴过去了。曾经的村子慢慢地也成为空村了,年轻人离开了土地,在城里有了家,老一辈的人,在岁月的流逝中,最终和土地融为了一起。
不知怎么,记忆当中的那个本族叔叔——拴牢,在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闪现出来。有时,我心里会想:这个生前没享过一天福的傻子,这个遭受人间冷落的可怜的人,会不会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着幸福的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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