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罢上一篇小文《拜倒在石榴裙下》,忽然想起“造化”一词来。
少不更事之时,“造化”是母亲嘴里出现频率较高的词语之一。仅上过扫盲班的母亲是怎样理解“造化的呢?比如说,集市上某摊主欲着急回家开始甩卖,众人拥挤抢购,等到你抢到位了,摊主却两手一摊:“没货了。”你只能怏怏而归,母亲的评价便是“甚也怨不得,怨自己没造化”。某小伙人一般,家境也平平,到了婚时却去了好看又能干的大姑娘,此后家况日日向好,生养出的下一代看上去也模样出彩,蛮出息的样子——甭问母亲的评点准是“辈辈世世老有造化了”。
笔者上大学那阵,家对过儿一块原本叫“甲里”地方搬来一户穷人家。——先打断一下,所谓“甲里”就是“甲”所在的地方。那“甲”又是个啥东东呢?“甲”的全名叫“里甲”,系明代时社会最底层组织,一里辖十甲,一甲分十户,甲长由十户的家长轮流担当,里长则在甲长里推选,主要负责徭役和纳粮之事。哈,俺村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研究明代社会制度的活标本呐,厉害罢。公社化后,该“甲里”成了其中一个生产队的公产。再后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责任田包产到户,“甲里”公开拍卖给私人,上述的那户穷人家遂成“甲里”的新主人。
穷人也可拍买到手?那当然,因为“甲里”地界偏僻,院落又窄,再加房屋破旧不堪,打此主意的自然也就少之又少了。
这一家人的大致情形是;老爷子即便不是文盲也识字不多,家底薄薄,脾气还大,动辄揍儿子一通;儿子呢读书也没几年。男孩子嘛,能干活了就该放弃学业,挣点是点。到找媳妇时困难重重,费劲不小,结婚时依然大龄,媳妇来自外县——姑称莲吧——干活倒是一把好手,只样子丑了些。再后来第三代从出生到成长几乎完全就是父辈的翻版。为了能让儿子尽快找上媳妇,莲和丈夫必须先该一座稍微像样的新房。问题是,麻烦事儿越多,两口子争执甚至动手的回数也就越多,乃至于莲在一次两口子的激烈争吵后一咕噜喝下百草枯自尽拉倒。甭问,儿子的亲事那就更没着落了。
当时笔者在省城上大学,半年回家一次。母亲把该邻居家的不幸遭遇陈述过后,长长叹了口气:“造化是个促狭鬼儿,淘气精,专祸害穷人家呢。”
现在回想起来,老妈对“造化”的理解并不亚于那些自古至今识文断字的大文化人的。
晋张协《七命》:“功与造化争流,德与二仪(天地——笔者注)比大”。嗯,还真是,所谓的功德实际也是超值回报为目的,那问题来了,功德与造化,究哪个回报来的福祉更大呢?晋葛洪《抱朴子·对俗》:“夫陶冶造化,莫灵於人”,嘛意思呢,造化有没,是好是坏,那得看人——弄了半天,岂不还是废话?跟笔者一样懵懂还有明代的戏剧家贾仲名,其在《金安寿》一剧里借剧中人物道 :“正是春天,又临夏暑,顷刻秋霜,逡巡冬雪。天地中造化,难晓难参。”
清代诗人恽日初 《观王石谷画山水图歌》里倒是别有见识:“灵想寂与造化通,幽襟独写溪山照。”此“造化”有点眼下文人嘴里的“创作灵感”。明白是明白了点儿,可这东西跟一个在田野里劳作了一辈子的农人来讲岂不是就压根儿不存在了嘛,这么说“造化”与穷苦人就是绝缘的了不成?
就笔者之见的话,更认同宋代诗人王识《水调歌头·一雨洗空阁》里的两句:“莫笑儒生事,造化掌中生”,古来儒生之事可悲可笑可恨者不少,搁一边暂且不管,那“掌中生”三字呢,无非是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好人的话,好人缘好运气,做好事得好报;歹毒之人呢,那是自取其祸,作法自毙,作茧自缚,自食其果,自作自受.......就这一类吧。
造化固神奇,而人之不齐,那结果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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