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

作者: 落兮03 | 来源:发表于2017-11-14 10:16 被阅读33次

    没有疯之前的四爷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三十来岁,留着性感的黑胡子,从鼻子下面到嘴唇下面,环绕了一圈;顶着的一头自然卷好似被有意烫过一样浓密漂亮。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同辈的人都叫他老四,爸爸他们这辈管他叫四爸。

    四爷很多时候都不在家,从年轻开始就在新疆打工,一年半载的才会回一趟家。

    四奶奶是一个看起来有点死倔的女人,和婆嫂们关系也不是很融洽。她和所有的回族媳妇媳妇一样,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只是总觉得她的帽子很深,都快要遮住眉毛了。四奶奶皮肤又黑,大方脸,但是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任何时候她的这双眼睛好像都是波澜不惊。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奶奶开始和四爷闹离婚,听说好像是因为四爷在新疆又找了个女人,四奶奶二话不说就同意离婚了,并且把一对龙凤胎儿女一并带走了。从那以后,四爷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听同去新疆打工的人说,四爷和在新疆的那个女人一起生活,只是,他们好像一直没有办结婚证。

    四奶奶是一个个性极其要强的女人,和四爷离婚后便带着孩子离开了原来的家,去了县城。为了能够继续供养儿女上学,她开始了摆摊卖菜的生活。在这期间,曾经有过一个男人,和她一样,也是卖菜的。看上了四奶奶,曾一度的追着四奶奶不放。也许是一个人支撑着生活太苦太累,她答应了这个男人,而且很快就领了结婚证。只是,婚后这个男人好像性情大变,看着四奶奶每天把心思都放在这对儿女和生意上,他满心的嫉妒,并且开始酗酒,每天喝到半夜才回家,回去以后便是摔碟子摔碗。日子久了,四奶奶就觉得这种生活一点意义也没有,只会让她更累,感觉自己有点自讨苦吃。不久又离婚了。自此以后,四奶奶更加卖力做生意赚钱,只是,依旧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人。累了痛了,受委屈了,也只不过的躲在墙角或者被窝偷偷哭一鼻子,哭完了擦干眼泪就继续努力赚钱。

    也许是真主对坚强自立的女人有格外的恩惠和照顾吧,就在四奶奶过着这种艰苦的生活的时候,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生活。他叫陈跃进,是一个包头工,据说结婚不到四个月老婆就走了。他和四奶奶从小就认识,小时候两个人一起念书,每次有人欺负四奶奶的时候,陈跃进都会挺身而出。那个时候,四奶奶还笑着说将来一定要嫁给陈跃进,让他一辈子保护她。只是后来因为父亲病重无常,四奶奶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听说陈跃进上到高中也没在继续读书,就出去打工了。陈跃进还在外地打工的时候,四奶奶就被迫着嫁给了四爷,因为母亲说哥哥到了讨老婆的年纪了,希望可以用她的彩礼钱给哥哥换个媳妇。四奶奶没有反抗,她知道对四爷一点感情也没有,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服从母亲的安排,这才算孝顺。所以,尽管这些年四爷经常不回家,但四奶奶根本不在乎,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只是一个劲的闷着头干活。

    陈跃进在得知老婆跑了之后,许是顾忌面子吧,就再也没回过村子,也一直再未娶过。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闯,从以前给别人打工到现在自己竟然也当起了包工头。赚了点钱给在老家的弟弟娶了老婆,并且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本来是打算接父母一起住的,但老两口说什么也不愿意丢下庄稼和小儿子来城里,说是住不惯。所以这些年陈跃进也就只好自己一个人住着,他是一个很讲究的男人,因为吃不惯外面的饭,所以只有工地上闲的时候就会自己做饭,这几年练就了一手好菜。也是一次偶然,陈跃进在买菜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四奶奶,这让他既兴奋又心疼,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在极力吆喝着:“卖菜哩,菜便宜哩。”但是从她的语气里可以听出她骨子里的那份矜持至今还未改变。

    就这样,之后的日子里,陈跃进总是会来四奶奶的摊子旁边买菜,有时候也会叫上四奶奶和孩子一起去他家吃饭,慢慢地,两个人对彼此的过去都了解了。

    “翠莲,咱两搭个伴一起过日子吧,你看看你带着两个娃也不容易。”陈跃进对着正在吆喝着卖菜的四奶奶说:“我一天回家一个人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哎,人都怕寂寞哩。”说着,便怵下了头,这已经是是陈跃进第三次追求四奶奶了,眼前的这个女人着实让他心疼、怜爱。

    “菜便宜哩,便宜处理,想要的过来看看,过来瞧瞧,保证让你买到新鲜满意的菜嘞。”四奶奶好像并没注意到因为天气冷,街上很少的几个人,只是拼了命的使劲吆喝,时不时地哈出几口气搓一搓冻得通红的手。陈跃进想握住四奶奶的手替她暖暖,又怕挨骂,便一个劲儿地往四奶奶身边靠,拽住她的袖子晃了晃,就像小孩子扯着大人的衣襟吵闹着想要喜欢的东西。

    “老陈啊,你说的话我能听见哩。”四奶奶笑着说。

    陈跃进有点害羞,埋着头嘴里嘟囔着:“你能听见哩,我以为你没听到,能听见哩咋不说话,我心里着急着哩。”听到四奶奶笑着,突然,陈跃进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样,掰过四奶奶的肩双手搭在左右,面对着她,一脸认真地说到:“翠莲,你倒是给我一句话啊,我这会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要是答应了,我这心里就等于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你都拒绝我两次了,是不是想和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一样,耍耍浪漫哩。”陈跃进像个俏皮的小孩子一样,说着便从穿着的黄大衣兜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翠莲,你就答应我吧,我知道你心里顾虑两个娃娃,放心,我一定会像自己的亲生娃一样对待,虽然我还没当过爹,但我会努力,给咱娃一个温暖的家。”说着去拉四奶奶的手准备给她戴上那枚戒指。但却被四奶奶挣脱了:“手又黑又粗糙的,带个啥哩。”

    这一推搡,又让陈跃进有了挫败感。“虽然咱都是离过婚的人了,可你清楚,第一段婚姻是咋回事,就说我吧,人她妈就因为我给的礼钱多,就把女子硬逼着嫁给我,婚后人家碰都不让我碰。我想着慢慢就好哩,谁承想我从工地上回来,人就跑了,家里就待了三四个月。”陈跃进像是装着一肚子苦水,不断地向四奶奶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三番五次的追求,四奶奶忽然觉得好像自己当初毅然决然的离婚有了回报,竟然“嘤嘤嘤”地哭起来了。这一哭,倒是让陈跃进有点慌乱:“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哭呀,你一哭我都不知道咋办哩。”他轻轻拍着四奶奶的后背就像哄一个小孩子,语气里尽是怜爱。

    止住哭声后,四奶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街上,脸立刻涨得通红,不过通红的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因为两个人都结过婚了,陈跃进和四奶奶商量后觉得没必要回老家办宴席,就请了媒人和阿訇做见证人,找了个饭店请了几个身边的亲朋好友聚一聚,这样两个人算是过上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因为害怕自己以后会有私心,也不想让四奶奶再受妊娠之苦,陈跃进告诉四奶奶以后他们不再要孩子,两个人齐心把这对可爱的孩子抚养成人就可以了。四奶奶没说话,只是笑着,可她心里想,如果不给陈跃进生个一男半女,又怎么对得起他呢。

    春季,陈跃进把家托付给四奶奶,又去了工地。头一天晚上,和四奶奶亲热过后,他搂着四奶奶说:“现在咱还有一点积蓄,等今年我出去给咱再挣几个钱,冬天回来了咱在小区这儿找个门面房租下来,咱俩一起卖水果蔬菜过咱们的小日子,以后我也不去工地上了,现在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孩子,不要再出去卖菜了。”依偎在陈跃进的怀里,四奶奶憧憬着属于他们的未来的小日子。

    可是,造化弄人,几天之后,便传来了噩耗,陈跃进在工地上被忽然掉下来的楼板当场砸死了。听到噩耗的四奶奶,觉得这一定是陈跃进在和她开玩笑,她坐车跑去工地,远远的看着一群人围在那儿,警察也在,她忽然迈不动步了,像是脚底下有千斤重。

    她撕扯着躺在地上的陈跃进,哭着喊着:“你起来,你给我往起来走,咱回家昂,走,咱在工地上不干了,咱们回。”忽然,她又指着周围的人大骂:“快,你都瞎了吗?没看到我家跃进流血了吗?快叫救护车啊!快点,他疼啊。”

    “嫂子,陈哥他走了,已经不行了,嫂子,你要坚强点,咱好好给陈哥把后事处理了。”旁边的一个工人拉起四奶奶,把她拖到了一边。

    陈跃进的埋体是在老家送的,那天来了很多人。四奶奶掺着哭死过去好几次的婆婆,给她喝了一支葡萄糖。自己竟然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只是呆呆的,也许是经过一晚上,心里的泪早就流干了吧。

    距离陈跃进无常已经六天了,这天,四奶奶准备打车回婆家给陈跃进过头七,公车还未开动,她坐在后排,朝着窗口望去,像是魔怔似的发着呆。忽然,听到司机一声谩骂:“去去去,下去,喝的醉醺醺的,还拎着个酒瓶子,车上不能带酒。”

    “这是我们村子的一个人,离婚后在新疆又找了个,结果人家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跑了,他一时接受不了就整天喝酒买醉,现在喝的神智不清了,上次还差点把自家的房子都烧了,冬天有一次晚上,喝醉睡在马路上差点被冻死,还经常和别人要钱,然后再烧掉,家里也没个人愿意管……”坐在公交车前座上的一个男子说道。

    坐在后面的四奶奶看着满脸胡子拉碴的男人抬起头,这才发现不是别人,是她的前任丈夫四爷,被司机推搡下了车,又摔倒在地上,四奶奶顾不得多想,拎起包就下了公交车,她扶起四爷进了一家面馆,给他要了一大碗炒面。看着四爷吃饱肚子后 又带着他去了理发店,理了头发刮了胡子。如果不是因为神志不清,怎么看四爷都像是个英俊的男人。

    看了看表,四奶奶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得赶着回去准备明天给陈跃进过头七的东西,又看看身边的四爷,她想,还是先带回去吧。回到村子,四奶奶把四爷安排在娘家,想着托付母亲和嫂子照看一天,谁承想,母亲破口大骂:“你把一个疯子带回来干嘛哩,人家里都不管,你倒好,自己给自己揽事,还嫌自己命不够苦哩。他今天这样都是自找的,他活该,谁让他当初不要你哩。”

    四奶奶哭了:“当初离婚的时候你咋不敢说人家,人疯了你就落井下石,再怎么说,我两个离婚都是因为没感情,谁也怪不上谁,可毕竟是我娃他爸,我命苦我认哩,我娃现在也都十几岁的人了,懂事了,虽然他疯了,看在娃的份上,我也应该照看。”她揉了揉眼睛,接着说道:“你和我嫂子先看着,今晚让和我哥睡,明天给跃进过完了头七,我就把他领走哩。”

    听着女儿这样说,母亲也只好作罢:“哎,咱祖辈上亏了谁哩,让报应遭在我女儿身上,我苦命的娃,你说跃进,那么好的娃,咋就无常了,这是真主惩罚哩。”

    听到母亲提起陈跃进,四奶奶浑身颤了一下,又想起了陈跃进离开的头一天晚上,她躺在他的怀里,心里想着以后不再吃药了,给他生个一男半女。

    造化弄人吧,这都是真主的造化,人啊,再怎么反抗,都躲不过命,一切都是前定。我极力想摆脱他,哪怕一个人吃再多苦都不怕,就想着只要能离开他离开那个家。可是,真主现在把一个疯子放到我这儿,都是他啊,这一生牵着我的命,甩不掉,甩不掉的……

    四奶奶默默地走出了家门,朝着陈跃进老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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