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29  文／村妮            1490字／185分钟

一

哑娘走了，连带走的还有她一生的耻辱和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哑娘是在1968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时候来到村里的。她是当年同批下乡到村里最漂亮的那个:高挑的身材，一双明媚会说话的眼睛连带着长长的眼睫毛，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尤其她的一排洁白的牙齿，是村子里的人没见过的那种白净，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不急不躁，还画的一手好画。惹得村里的姑娘和妇女羡慕和嫉妒，村里的小伙子见到哑娘也是垂涎三尺。

哑娘因为长的漂亮，又画的一手好画。而村里学校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画画老师。村里的大队长就安排她到学校当老师，教小学生画画，教初中生语文、英语。那时农村的学校，小学和初中在一起的，因为总共也没有多少个学生。

学校里的孩子们都是喜欢哑娘的。她对孩们子，没有呵斥，更没有责骂，即便孩子们再调皮捣蛋，她都是不发脾气的。她跟的所有老师都不一样。

她喜欢在清晨早读的时候，拿出自己的书，背诵古诗;傍晚孩子们下学了，背起自己的画板到田野里画画。在这个村子里，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就像一道风景。所经之处总是被人投以好奇和羡慕的眼光。

二

哑娘在村子里呆到第三年的时候，有一天接到一封街道发来的电报，这封电报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电报内容:父母亡，请速回。

在哑娘下乡的第二年，她的父亲就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到批斗入狱。作为知识分子的父亲，经受不住这种折磨和耻辱，就在狱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的母亲接受不了父亲离去的事实，精神恍惚之下，第二天跳楼身亡。

处理完父母后事回来的哑娘像变了一个人，没有人再见她说过一句话。时间久了，村里的人都以为她患了哑病，开始喊她哑巴。村里的人都以为哑娘是因为父母双亲的自杀，受的刺激太大，而失了声，变成了哑巴。没有人知道她那次还经历了致命般的噩梦。

当然她也失去了老师的工作。开始跟着村里的人下田干活挣工分。哑娘在村里从被人羡慕的对象变成被人同情的对象。

三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年，村里的知青开始陆续返城，可是哑娘就是不着急，从没看出想走的意思。到最后，所有的知青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她跟公社、村大队写信，她就想留在农村。公社大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就留她在村子里。

这时的哑娘有二十三四岁了，在村子里是个大姑娘了。但哑娘终归还是漂亮的，虽然不像当初那么多人喜欢。但还是有人追求的。

村东的张跛子托媒人向哑娘提亲。张跛子，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落下的腿疾，但他祖上上是村里的地主，虽然成分不好，但是家风好，重教育，有教养，又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哑娘没有拒绝，她心里明白，这多少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哑娘带着她的陨落、她的秘密和他的耻辱，就这样开启了自己的日子。张跛子对哑娘是疼爱有加，处处尊重。婚后，哑娘的日子也算过的平和。但哑娘经常紧皱的眉头和失落空洞的眼神，让人觉得她并不开心。

哑娘有个箱子，不允许任何人碰触，箱子里锁着的都是她的日记本。失声的她，经历坎坷命运的她，靠着日记书写来记录和宣泄自己的苦闷与压抑。

哑娘在世，张跛子尊重哑娘，未曾碰触一下她的箱子。哑娘去世，张跛子本想着把这箱子日记都烧了去做祭奠。但终究没有烧掉，留下来做纪念。

张跛子打开箱子，一本一本翻看哑娘的日记。看到1971年4月3日的那一篇，惊呆了。日记中写到:“我这一生算是被毁掉了，那个畜牲在酒里给我下了药，让我失了音，也失了身......我不敢去报案，也不能去报案，真是生不如死，这一生只能带着耻辱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

张跛子终于明白，哑娘当初为什么放弃返城的机会，愿意留在村子里。

哑娘最后一篇日记里写到:致自己，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这一生，命运之于她，无声胜有声。

哑娘，是我的母亲，她的真实名字叫林清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