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劲踏入“止杀禅院”的一刻,距离塔林寺所在青霞山几百里远的银鹿城中,也正有两个人拾级而下,慢慢步出百溪苑中的醉翁亭。
走在前面的那个,虽然年龄不大,但却衣锦华贵、气度非凡,举手抬足间都显示出了皇族的气场。醉翁亭下灯光阑珊,照亮了他英武的眉发,却原来正是罗劲的皇弟——人称“聚义星”的银鹿城城主、秦川王侯、小王爷罗义。
罗义向前迈下了两步台阶,缓缓转过身来,自台阶上亲手搀扶下一个老者。只见这老人满头的白发,却没有蓄须。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着一对浑浊不堪的眼睛,甚至都被白色的长眉挡住了视线;华贵的服饰也遮掩不住他佝偻的后背。步下台阶时小心翼翼的神态,好似唯恐一步踏错就会摔死的样子。
台阶下六个人分站两边:一边的三个官服装扮,俨然是皇城中保卫皇族的厂衣卫高手,三个人六只眼睛目不斜视地关注着台阶上的老人举步艰难地走下楼梯;另一边的三个却是桀骜不驯、冷眼相对,甚至双手环抱胸前、带着坏笑,好似就等着老者摔下楼梯。
在银鹿城城主的搀扶下,老人终于一步步迈下了阶梯。等到双脚终于站定时,老者才缓缓抬起手朝着罗义作揖道:“老奴不才惊扰了殿下,还望恕罪则个。只是这些个问题,哎,总是还需要有人打理的。”
罗义在旁道:“公公年事虽高,却仍不忘辅佐皇室,小王实在敬佩。公公所顾虑的,却也正是本王所忧心的,所以请吕公公放心,银鹿城自当全力相助皇城厂卫营。”
听到罗义这句话,吕公公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白,扫了一下台阶旁的三个冷眼者:“有小王爷这句话就好,也请银鹿城的各位,唉,多多担待了!”
吕岳山的视线不过轻轻一扫,他身旁那几人却好似受了重重一击:那赤发黑肤凶神恶煞的壮汉突然觉得自己眼睛一阵晕眩刺痛;而在壮汉身边那纤瘦的白衣长发男子却好似身上突然被点了几处穴道,急需增强吐息来抵御;壮汉另一边那个颈上隐现金色图腾的光头莽夫甚至觉得自己胸中隐隐作痛,竟不觉向后挪了一小步,才堪堪立稳脚跟!
这几个人作为小王爷的座上宾,个个都是武林中数得上号的人物,哪个不是身怀绝技?却不料在这银鹿城内、百溪苑中、醉翁亭下,当着小王爷的面竟被吕岳山先下了暗算、中了狠招,丢尽了脸面,岂肯就此罢休?当下三人立马各自运气,准备反攻!
另一边三个锦衣使者见对方杀意大胜,虽然没有挪步发声,却也配合默契,手握刀柄、眼暴精光,一边一个死死盯上了对面三人。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就在此时,只见一条手臂缓缓抬起,拦在了众人的中间,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公公自皇城远道而来,银鹿城本应好好款待,而今各位却又要为公事匆匆而去。既为公事,小王也就不便挽留,在此敬公公一杯!”
吕岳山咳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来,淡淡望了眼小王爷的身后,嘴角露出奇怪的笑容。众人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银鹿城的总管罗玉良已默不作声地来到了小王爷背后,毕恭毕敬地端着一萍沉香雕空梨花木茶盘,茶盘上端放着两只小巧的琉璃镶金翡翠杯。
“呵呵,有道是金罍美酒满座春,王爷爱才多酬宾呐。”
小王爷和吕公公的杯子轻轻一碰,双杯相交,“叮”的一声,硬是把这剑拔弩张的杀气化解了开来。
“这老狐狸!”
小王爷一行人望着月光下吕公公一行远远离开银鹿城关哨的身影,那光头壮汉突然喝了一句。
罗义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头道:“老罗,你说呢?”
“确然,”一旁的银鹿城总管罗玉良道:“吕岳山能担任皇城厂衣卫的总管事,其能耐绝非常人。只用一个眼神,便试出了这里三大高手的身份。”
“哦?!”赤发黑肤凶神恶煞的壮汉坐在一旁,一手揉眼,似乎被先前吕岳山的目光灼伤了眼睛,“那又怎样?”
“没错,他的‘一掷乾坤笑'神功,竟然已达到了‘以眼伤人'的功力。”一旁纤瘦的白衣长发男子轻声叹道:“亲眼所见,果然厉害。”
光头壮汉轻蔑地撇了眼瘦子:“哼,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已被识破,殿下看要不要去作了他?”
“哼,”秦川王缓缓抬头望向月亮:“他来的主要目的不是银鹿城和起义军的关系。以他的眼线,要调查这些不是难事。何况,即便你们三个联手,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他。”
“小王爷所说极是。”罗玉良接道:“何况还有那三个厂衣卫刺头。要知道能够随吕岳山出来闯荡的厂衣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何况,这次他来,也的确有求于我……”小王爷叹了口气:“皇城之中近来危机四伏,他要试探并确保我们与之没有关系,甚至关键时刻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哎,这罗起不过登基数月,皇城之中到底出了些什么事情,竟能惹得厂衣卫总管来我银鹿城求助?”
月光下,一行快马顺着驿道跑出了银鹿城。
“公公,接下来,我们去哪?”
“乙阳宫,去探一探荆楚王罗星!”
话一说完,吕岳山不禁叹了口气,心道:先帝留下五子,罗劲好勇流放边疆,罗义、罗星互相交恶各自罢逐银鹿城和乙阳宫,齐兰王罗陵于红山一役不知所踪,只剩最没用的痴儿五子罗起,竟然借着先帝驾崩的机会登基做了皇帝,却让我等老臣疲于奔命救皇族与一隅!
想到此处,吕岳山突然醒来,生怕自己的所想被表情出卖,让这三个手下看了去,遂慢慢抬眼望了望三人,发觉并无可疑之处,于是突然咧嘴笑了笑,抬眼望向月亮道:“左鹤,你说说看,哎,那秦川王身边三人,都是些什么来路?”
有的时候,上级问你问题,并不是要你真正的答案,而是看你有没有回答问题的分寸。分寸拿捏得好,上级便高兴。上级一高兴,你变什么都会有;而若拿捏的不好,上级一不高兴,你便要倒霉。何况上级是皇城内厂总管,手握生杀大权,一旦有什么问题会打得不好拿捏的不到位,脑袋搬家也只是家常便饭而已。身为九级厂衣卫,左鹤自是明白这份道理,于是回答道:“小的见百溪苑中公公以神功试之三人,想必公公已经有了答案?”
“哼,混小子。我问你答案,你到考起我来了不是?”吕公公嘴上骂着,眉毛却笑得弯成了月牙,“还不快说!”
“是,公公!”
左鹤正言道:“那光头莽夫,便是人称‘天下有仇’的狂徒仇世强,以屠杀富豪为业,南疆一带二十三起命案的凶徒,刑部十大悬赏之一。其成名绝技‘情仇天’连刑部一等一的高手都接不下来。近两年不见其踪迹,竟然是躲在了银鹿城中。”
“不错!”
“那长发的清瘦男子,在下见他身形瘦弱,双手却骨干有力;双腿虽然纤细,下盘却异常坚实,能抵受住公公的‘一掷乾坤笑'神功而不挪步;双目虽然遮于发下却难掩精光,必是内功高深之人。根据我们厂内掌握的情报加上刑部的‘江湖考'名录,此人应该是‘单指通'苏阳、‘隔山碎碑琴'沈连碧以及那江湖中最为神秘的杀手‘八部青龙'公羊轩德三人之一。”
“嗯,说得好!哎……”吕岳山轻轻叹了口气:“他就是‘八部青龙'啊。”
“啊?!”一旁的厂衣卫古风惊叹道:“公羊轩德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其人阴阳难辨、正邪不分,死于其手上的江湖高人不计其数,论实力乃当世第一杀手,竟然会被秦川王收罗于帐下?!”
吕岳山笑道:“这便是秦川王江湖人送绰号‘聚义星'的缘故啊……当年的小孩子现在长大了呢,哎。”
“公公,剩下那人,在下实在不知。”
“哦,那不怪你,他很久没出来了。”吕公公默然了一会儿,一旁三个厂衣卫都不敢发声,静待其话。
“他已经有数十年不出江湖了……”吕公公缓缓道:“江南,小雷天门,排行内家老三,雷响堂堂主,人称‘雷厉风行' 、‘雷三爷'的雷厉风!咳咳……”
吕岳山说完这段话,竟重重地咳了三声,甚至咳出了一点血丝。
三个厂衣卫立刻拉住缰绳,止住了马步,让吕公公缓过劲来。
“哎,没事,人老了不中用了。”吕岳山自怀中掏出一方白绢,轻轻拭去嘴角的血丝,苦笑道:“我偷袭了他一招,试出了他的身份,却也吃了他一下回击‘玄雷印',好在并无大碍。”
古风望了一眼左鹤,心道:好生的厉害!不愧是不出世的高人!以我等江湖上也算一流的身手,竟然一点没有觉察这两个高手互相之间的较劲,实在是惭愧!
左鹤也回望向古风,心道:如此的精彩,竟能教我今日遇到!这些高手的武功竟能如此化境,实在大开眼界!
“嘿,大开眼界么?”公公虽然嘴角带着血丝,却一句话点破了左鹤的心事,另左鹤大吃一惊。
“其实,真正的高手,应该是那个总管罗玉良。他走到我身后,我都没有察觉到。而他的来历,除了秦川王罗义,不会有人知道。”
一边的雪琴此时发声道:“公公,这银鹿城中深藏这么多高手,又和小雷天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看来与叛军必然有所纠葛!”
雪琴声若琴音,竟然是个女子厂衣卫!
“不错,”公公道:“不过那不是我们要管的事情。”
古风在旁扶着公公道:“公公,若真如此,如传言所说,银鹿城便是叛军的后勤补给,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哼,我看天下尚未大乱,你的心已经乱了!要知道我等厂营中人,只为皇族效忠,恪尽职守,死而后已。天下再乱,也不关吾等事!尔等食皇族饭,消皇族灾,仅此而已。明白了吗?”
“卑职知错!铭记公公教诲!!”
左鹤看着古风诚惶诚恐的样子,不觉心中暗暗好笑。抬眼望去,只见月光下的雪琴特别的妖娆,不觉心中一动,却立马回过神来,强压下了自己的情念。
“哎,不是我说你们,你们涉世还欠火候啊……”吕岳山将方绢重新收好,回眼望了望已成剪影的银鹿城。
“乱世杀祸尽,英雄何处寻?”
“秦川王罗义、荆楚王罗星……但恐怕最大的变数,还是逆风关回来的罗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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