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走走老师是我敬佩的一位作家和资深编辑，她几次来思南读书会做嘉宾，犀利的提问每每震惊到我；也许因为我儿子与她同龄，又同在创业，就如她小说中的母亲，我是现实中儿子的父亲，特别想通过读这部小说来窥视一点创业者内部心态。因为小辈总希望上一辈对他的创业放心，所以在家，我也不便多打听儿子创业的故事。这样，迫不及待问走走老师要来电子版一睹为快。感谢走走老师，我读完了这部用心血写成的小说。
谈我的读后感前，想先发一通议论，有点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记》，第一篇完全是他憋在心里十多年的“奇谈怪论”。
中国为什么一下子涌现出这么多创业者，数量不低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下海经商。我归结为世界一下子涌现出大量的游资，需要寻找更大的利润空间。八十年代的经商大都为本国本家的资金，从5000元到5万元，再到50万元起家，从贸易市场到开店办厂。那么今天，就是从500万元到5000万元，再到5亿元起步，涉及到各种全新的线上线下领域。前期下海的胜者是万元户，于是有把钱投入股市，再投入房产，变成百万元千万元户。而后者起步后，资产的翻倍不是衡量的主要标准，市场的占有率作为唯一的衡量标准。以上都是成功者吸引年轻创业者眼球的耀眼光芒，但是泥沙俱下，其实绝大多数还是不成功者。拿前期下海者来举例，做贸易不转行，最后留下一堆不值钱的“齦子”（没人要的货物）；开厂产品被淘汰了，留下一堆废铜烂铁的旧设备；也有转入股市飞黄腾达一阵，但最后股市暴跌血本无归；也有最后拥有许多房产身价上亿的……这些都已时过境迁，有的已被拍成电影，主人公都七老八十，走进坟墓不在少数。但是今天的创业者，政府提倡，门类繁多，资金雄厚，成功者天天见报。阿里巴巴、腾讯、拼多多、叮咚……他们的品牌越来越大，资产富可敌国，而哪一家不都是平地而起，哪一家不都经历过坎坎坷坷、生死存亡。但是成功了，不是在香港，就是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了，创业者的身价少则几亿多则上百亿，不是人民币而是美元。一方面国家鼓励创业，减轻社会的就业压力，另一方面有志者事竟成的理念诱惑更多年轻人投入到创业队伍之中。滚滚洪流，每天会层出不穷地冒出“抖音”、“美篇”、“瑞幸咖啡”、“ofo小黄车”、“海外代购”……
社会财富至所以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开始超速增长，就因为资本完全脱离了资本主义初期在本行业增资扩股的模式，在“地球村”一旦有更多的利润可赚，一旦有了新的渠道可走，老板已经不用担心自己是另一个行当的新手。比如做石油贸易的大老板，你完全可以转为苹果手机的股东，你可以享受比投资在石油再生产多得多的利润，因为苹果手机方兴未艾，而石油的用途逐渐萎缩，有被电力替代的趋势。各行各业的利润游资，开始谨慎又大胆地脱离本行业，脱离“祖国”，奔向成本更低，更安全的地段，奔向全新的行业。于是证劵股市扩容，私募基金扩盘，投资者人数增长，创业者翻倍出现。作为股市，尽管再三忠告投资有风险，但股票增长的倍率还是迎来无数民众的购买者；私募基金是小范围不公开的证劵业，个性化定制，资金进来，承诺会比纽约伦敦股市更好更稳的回报率。私募到钱必须有地方去投，才能保值增值。但是投资有风险，一般投资面中有百分之五的成功概率，就可以保证整笔资金收益的安全。不试水，怎么知道前途如何？风投（风险投资行业）就这么产生了。当然投资人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必须有敏锐的眼光，丰富的经验、超级的知识和过人的魄力。接受投资的创业者既是他的奴隶又是他的恩人，因为最后利润的回报如何全在创业者手中。一旦创业者成功了，就是投资人的成功，他会继续追加资金。一旦创业者失败，也是投资人的失败，他自认晦气，这笔钱就打水漂了，但是他把怨气撒在行业内，创业者像一条灰溜溜的狗，再也找不到投资人。也就说你这个创业者该出局了。最后说到创业者，这是追逐利润所有链条的终端，前沿阵地。拿到资金后，就开始寻找未开发的市场，从理论上找到，到实际占领有会很长一段路要走：产品研制开发，市场营运推广，同行价格竞争，售后服务比拼，大鱼吞并小鱼，国内走向世界……前期是漫长的，所有投资人一般会放水养鱼，在孵化阶段会给你预想中更多的钱，让你感觉不错，信心满怀。但是别忘了，每日每月的房租，人工、差旅、推广等刚性支出虽然数字不大，可是细水长流。多生存一个月，就意味多一个月的新产品研制开发占领市场的可能。
上面这些唠叨，完全缘于我儿子六年来两次放弃高薪，两次创业带给我焦虑思考后的集大成。也是想说明创业者是处在社会怎样的一个层面上。他与其他就业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资金是自己找来了的，花费是自己说了算的，同时风险是自己承担的。而社会其他就业者，无论干部吃皇粮，还是打工吃成熟企业的利润。这里有着质的区别。
走走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在著名杂志当了十四年的编辑。假如不碰到500万元现成的投资，不想大胆尝试一把“离开作协为什么就啥也不是”，我想她今天仍然是一个越做越好的编辑，这三年过去还会得到提拔。她还会继续推出好多作品，她身边不愁众星拱月。但是，她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路，她几乎是煎熬地走过这三年。小说中她也一直扪心自问，为什么放着咖啡不喝，要去喝西北风。是啊，这三年中没有了风花雪月，没有了家庭宁静高雅的气氛。每天泡在租来的办公室内，面对一批比你小，期待某一天乌云散开，光明似景。虽有钱不敢乱花，要养职工，要以身作则。没心思潇洒，连丈夫邀她出游也不去，为的是继续多接单子，继续扩大宣传。放着飞机与高铁不乘，要乘半夜火车，为了节约一点费用。为了不短缺与拖延职工的工资，悄悄把自己的房产抵押换来了150万元……小说中每一个故事都是那么真实，因为都是她的经历。她在告诉读者，创业者鲜为人知的另一面。西装笔挺高跟鞋的哒哒声背后是胡思冥想，是哀求苦恼，是资金短缺，是付出比得到多得多。我儿子也是如此。在大公司上班与自己创业完全判若两人。前者回来总会轻松侃侃而谈，不是老板八卦就是上市趣闻，后者回来沉默寡言，气氛凝重。前者出差，头等飞机，五星酒店，与家视频，一展宾馆奢华。后者出差，动车卧铺，莫泰住宿，盒饭排档。前者休假，韩国澳洲、北海道巴厘岛，后者国定假日，周边开车，崇明杭州。前者办公室地处静安金三角66层，后者降到中山西路9层。前者收入丰厚，兴高采烈是否哪个楼盘再买一套？后者拿出自己百万元积蓄，两年不到打水飘。但我作为父亲，也就观察到此，看了走走的细节描绘，想想儿子的困苦不会比这更好！只不过这是他自愿要做的事，所有的苦水就像走走一样往肚里咽。
历史上任何一部好的小说，作者必定有及其深度的体会，才能让读者刻骨铭心。我之所以崇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就是他一生丰富的经历达到了其他作家无与伦比的地步。但反过来说，我们今天太缺少这类创业者的小说，比如马云，比如柳传志。一是创业者本身不具备文学素养，二是创业者创业都来不及哪有空来写小说。而靠作家采访创业者的经历来创作，往往隔靴搔痒，情感虚假。而我读走走的小说中的每一个故事，都让我动容，尤其是她与法国丈夫那种愧疚心情让我久久难忘。而那些跟她一起创业的90后高才生之间的感情，是让她迟迟下不了停办公司决心的真正原因。而一次又一次与投资人冷若冰霜的谈判，让我真切感受了创业中那一丝丝的凉意。“我到底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的”的反思充斥于每一次的挫败中，越来越强烈。
三年前我儿子结束了第一次创业，我们与亲家突然松了一口气，他也显得轻松无比。他又代表中国总部去伦敦开年会，他回来与老板畅谈远景规划；他到北京与阿里巴巴签署合作企业，他身兼数职。但是，去年他第二次辞职下海，他微信告诉我们，所有创业成功者都是二次创业。尽管我们心里不开心，但是也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对。也许他不满足在大公司混日子，也许他的创业欲望促使他最后搏一次。我突然想到，我自己四十岁出头也有过一次浦东开发浪潮下的下海，我爱人也有过两次创业（承包商店与开羊毛衫加工厂），也许基因中有那么一点经商的因子？走走的这篇小说后半部分谈到了她的身世，原来她父亲是个高中生，后来也最早经商，但那时称为“投机倒把”，而被抓了进去。也许就是基因中那个“抓住商机”启迪了走走。否则为什么作协这么多强人，没有一个敢辞职？
最近几年我一直在读书，让我感悟到：人的一生不应以成败论英雄，而应以自己的胆量与追求来说高低。从这个角度，走走老师与我的儿子都是当今的“英雄”。对于他们自己，无愧一生，对于社会发展，他们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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