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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天堂里还有酒卖吗?

父亲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天堂里还有酒卖吗?

作者: 唐家小痴 | 来源:发表于2022-03-21 07:31 被阅读0次

    题记——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有些人却把生命之外的东西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有些人,包括我父亲。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包括酒。

     本文标题:
     父亲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天堂里还有酒卖吗?
     本文作者:唐家小痴(二次发布)
    

    ——01——

    父亲含混不清的骂声夹杂着碗盘清脆的碎裂声不断地从屋里传来。

    母亲坐在门槛上,双拳托着下巴,微微仰着头,望着夜空不言不语。那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父亲摔的是别人家的盘子碗。

    我坐在院子里的那条长条板凳上,妹妹就依偎在我的怀里。她一边哭泣,一边瑟瑟发抖。

    父亲酗酒,三天两醉,这已成了家常便饭。

    每次喝醉了,他就会摔盘子摔碗,把母亲那头的亲戚挨个儿骂个遍。

    起初,母亲还跟父亲争吵几句,到了后来,也懒得吵了,跟一个醉汉吵架有什么意义呢?

    而每次父亲醒酒了以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总是表情赧然地没话找话,试着跟母亲搭讪,可母亲并不理睬他。

    记忆里,父亲曾一次次地发誓,今后不再喝醉,但又一次次地醉酒而归。因为酒,父亲跟母亲一直处在冷战之中,即便是偶有欢颜,看起来也很勉强。

    我和妹妹是在父母的冷战中长大的,幼小的心里对酒可谓是深恶痛绝。

    记得有一次在父亲醉酒后,妹妹抹着泪儿问我:“哥,你长大了以后,会像爹爹一样成天喝酒吗?”

    我坚定地说:“不会!绝不会!”

    我问妹妹:“你长大了以后,会嫁给一个成天醉酒的人吗?”

    妹妹摇着头,把两条小麻花辫甩得跟拨浪鼓槌似的,她回答得跟我一模一样:“不会!绝对不会!”

    ——02——

    屋里终于静了下来,母亲也终于不再托着下巴仰头看天。

    她站起来,招呼我和妹妹:“东子,玲子,回屋睡觉。”

    父亲躺在炕沿,鼾声如雷。嘴里喷出的酒气,塞满了整个屋子,那味道,难闻得很。

    母亲艰难地把父亲挪到炕头,随便拉了床被子给他盖上,又细心地给我和妹妹铺好了被褥。

    把我们安顿好了以后,她走出卧室。迷迷糊糊中,听得大厅里有笤帚扫动瓷片的声音。

    早上睁开眼,发现母亲和衣躺在我们旁边,她的身上只盖了一件单薄的小花褂。那是妹妹的上衣。

    见我们醒了,母亲下炕张罗着做饭。

    我和妹妹在被窝里说着话时,父亲坐了起来。他用惺忪的双眼看着我们,眼神中分不清是爱意还是歉意。张开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等到我和妹妹洗完脸,母亲已把饭菜在方桌上摆好,她用眼神儿示意我喊父亲下来吃饭。

    坐在炕沿的父亲见我喊他,紧锁着眉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一边摇着头,一边掏出了旱烟。

    我不知道父亲指着自己的喉咙摇头是什么意思,就听母亲在厅里说:“他不吃拉倒,有马尿喝就能饱。你俩也别磨蹭了,赶紧吃了去上学。”

    马尿,是母亲对酒的称呼,是痛恨酒的一种表达方式。

    放学回来,我从母亲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惶恐,她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你爹哑巴了,他不会说话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早上喊父亲吃饭时,他指着自己的喉咙是什么意思。

    父亲哑巴了?他再也不会喊出我和妹妹的名字了?我吓得大哭起来。妹妹过来拽着我的衣角,哭得比我还大声。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拿出油笔,在报纸的空白处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东子不哭,我能干活儿。

    这行字,更让我的眼泪不可收拾。我用力地摇着母亲的手,央求她赶紧把父亲送医。

    母亲搂着我和妹妹说:“白天你俩上学的时候,你小叔已经开着拖拉机和你爹去过医院。”

    我焦急地问:“既然已经去过医院,可为啥爹还是不会说话?”

    母亲的话里夹杂着怨气:“医生说可能是酒精中毒,把哪根神经麻醉了,导致了暂时性失语症。他不能说话就不说吧,省得天天喝了马尿就骂人。”

    看了父亲一眼,母亲叹了口气又说:“等两天看看再说吧,或许能好也说不定。”

    我知道,尽管母亲嘴上怨恨父亲,但内心里还是无比地担忧。

    天可怜见,三天以后,父亲能够开口说话了,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就连已经好多天阴着脸的母亲,脸上也有了晴朗的意味。

    ——03——

    父亲戒酒了!

    这是他第一次用实际行动来戒酒。

    每天上放学的路上,我蹦蹦跳跳地放声高歌,以此来表达心中的喜悦。因为从今往后,母亲不用再生气了,我和妹妹也不用再听那刺耳的盘子碎裂声了!

    然而,好景不长,在我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不久,父亲破戒了。

    这一次,父亲的嗜酒比以前更凶。家里喝,外边喝。白天喝,晚上喝。半夜起来去厕所也要喝上几口才能重新入睡。

    我已经数不清从大街上把他背回家多少回了,母亲也数不清从家里搜出多少瓶酒了。

    父亲藏酒的地方,遍布屋里屋外的每个角落,只要他酒虫上来,无论何处,伸手就能拿到酒。

    后来因为母亲搜得紧,且是搜到一瓶就摔一瓶。于是,父亲学了乖,不再把酒藏在家里,而是在商店付钱后,然后寄存。

    以前失语的教训,还是没能阻止父亲对酒的依恋,这种依恋,是走火入魔最好的诠释。

    这样喝迟早会出事的,可惜,没人能劝得动他。

    我哀求父亲,用我未来的婚姻幸福去哀求,我说:“爹,你儿子大了,眼看着就要娶媳妇儿了,可你总是这样烂醉如泥躺大街,谁家姑娘打听了我有这样一个爹她还敢嫁给我?做媳妇儿的哪个愿意家里有个酒鬼公公?”

    父亲白了我一眼,依旧无动于衷,仿佛我在跟别人说话。在父亲的眼里,酒比命都重要。不让他喝酒,就是要了他的命。

    当然,父亲嗜酒并不意味着他儿子就娶不上媳妇儿。我拿自己未来的婚姻幸福作为筹码来阻止他,也仅仅处于吓唬吓唬而已。

    在我二十七岁那年,有个姑娘勇敢地嫁给了我。她不在意父亲是否酗酒,只要我不喝就行。

    结婚两年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虽然是个女孩儿,也把父亲欢喜得够呛。一逮到机会,他总想抱抱孙女,亲亲孙女。

    可父亲的脸一凑近孩子,孩子就哭个不休。他不明所以,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说:“爹,你满嘴酒气,大人闻了都要捂着鼻子避开,何况一个孩子,她哪受得了这个味道?”

    从那以后,父亲酒后便不再想着要抱孙女了。偶尔不喝酒时,来抱抱,看到孩子看着他笑时,父亲也笑咧了嘴。

    我知道,父亲很喜欢孙女,但他更喜欢酒。农闲时,他抱孙女的时间远远少于喝酒的时间。

    ——04——

    公元二零零六年,年初。

    父亲的双腿出现不明原因的水肿,用手指在皮肤上一摁一个坑,很久也反弹不回来。

    到医院检查以后,被告知有严重的酒精性肝硬化,肝功能已到达失代偿期,再不加以控制的话,很快就要进入腹水阶段。到那时,再想挽救,已是回天乏力了。

    人,到了危及生命的时刻,任谁都是害怕的,父亲也一样。

    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父亲回家进行了第二次戒酒。

    然而,父亲的肝脏已经酒精中毒了,他的血液里不能没有酒,否则那种滋味比死还要难受。所以,这一次的戒酒,并不是彻底断酒。父亲能从嗜酒如命改为浅尝辄止,还是让家人稍稍感到欣慰。

    家里没了盘子碗的碎裂声,母亲的脸上也开始有了欢颜。她每天尽心尽力地熬汤煎药,并变着花样地服侍父亲的一日三餐。

    这段时期里,我那早已出嫁了的妹妹回来跟父母相聚时,每每看到这种温馨的场面,都会感动得落泪。这是她当闺女时不曾有过的感受,因此她更愿意有事没事地回娘家了。

    可惜,这种温馨和睦的氛围仅仅维持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被父亲的再一次酗酒所打破。

    父亲感觉自己身体稍微见好以后,每顿喝一小杯已觉得不过瘾了。小杯换成大杯不几天,杯子就被直接弃用,改对瓶吹了。

    家里的气氛再次凝固起来。

    三月开始,父亲开始感觉浑身乏力,做什么都不得劲,总想着躺下歇会儿。从他的腹部和双腿的肿胀程度来看,他一定是腹水了。

    医生检查以后说出的话,验证了我们的猜测。父亲的肝腹水已到了没必要医治的地步。减轻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腹部穿刺导流。

    每放一次水,能轻松三五天。随着放水频率的增加,父亲的自理功能已完全丧失。

    有一天,父亲伸着肿胀到无法蜷曲的双腿,摸着隆起到看似随时都可能爆炸的腹部对我说:“东子,咱家的门窗该换了,你妈早就羡慕别人家的铝合金门窗亮亮堂堂严丝合缝的,可我这些年只顾着喝酒,没能达成你妈的愿望。这个冬天,窗户嗖嗖透风,你能找人帮着换换吗?”

    父母家的门窗是红松做的,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坐落在窗台上的下坎因下雨存水,确实腐烂到透风的程度。

    只因家里的条件不是那么好,父亲酗酒加上治病又要用钱,母亲就更不舍得更换了。

    父亲提出这个要求,想必是怕自己走了以后,母亲在下一个冬天里,还会继续挨冻。

    我心里好一阵难过:父亲啊,你直到此刻才想起关心自己的老伴儿吗?

    那时候我挣钱不多,日常开支都显得拮据窘迫,女儿上学每天的午饭钱我也只能给她一块五,就更别说家里能有存款了。

    但父亲的这个要求我必须答应,一则为了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二则为了母亲日后的生活质量着想。

    我跟妹妹商量,能不能帮着出一部分钱把这事儿做了,算我借的也行。妹妹的条件比我要好很多,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那天,更换门窗的人完工走了以后,父亲让我扶他起来。他直挺挺地倚着炕头边的那堵墙,喘息了好一阵子,然后目光呆滞地望着刚刚换上的窗户,喃喃自语着:“玻璃好大好亮啊……这种好日子我是真的没过够……可惜我要走了……好后悔这辈子累在酒上了……”

    我只能哽咽着安慰他:“爹,你别想太多,放宽心好好养着,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父亲又怎么会相信?但在那种情况下,我又能说什么呢?

    ——05——

    父亲的状态每况愈下。

    公元二零零六年,农历五月十一,阳历六月六号,那一天是芒种。

    下午五点,父亲进入弥留之际。

    一家人围在他身边。每一次父亲闭上眼睛,我和妹妹都要喊上好久,他才会艰难地动动眼皮子算是回应。

    大约晚上七点左右,父亲在我们的呼喊下最后一次努力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已散,但仍是朝着母亲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

    父亲气若游丝,以极难分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我说:“你妈腿脚不好,别让她干重活……爹这一生,只顾着喝酒,从没好好对她……你妈跟我怄了一辈子气,你今后要好好照顾她……”

    这是父亲生前的最后几句话,而从那一刻起,我和妹妹就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了,哪怕是他摔盘子摔碗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个坚强的女性,从没见她流泪过一滴泪,但父亲咽气前的那一番话,却让母亲泣不成声。

    父亲走了,我不知道天堂里还有没有酒卖?不知道父亲买醉以后,还有没有人能够背他回家?不知道喝酒喝到病入膏肓命悬一线时,天堂里有没有神医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父亲,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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