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说，这两天才开始读三毛的书，大概会有很多人感到惊讶吧。

阅读，对我来说是启动得挺晚的事，所以很多好作品都还没来得及读。

书和人一样，在对的时间遇见对方，这份遇见就大不同了。书，遇见合适的读者，是作者最大的欣慰了。

这本300多页的三毛散文集，属于第二集，买的时候并不知道有分顺序，也不知道第一集写了什么。现在读到了250页，让我想起了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写的第一句话，不过，我想改一改：

幸福的跨国婚姻都是相似的，不幸的跨国婚姻各有各的不幸。

三毛的故事，由她的跨国婚姻开始，从此人们知道了世界上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灵魂。

虽然现在才读三毛，可三毛的人，她的故事，零星的几篇有名的散文是早有耳闻的。特别是她那一集肖全在成都给她拍的照片，更是让我印象深刻。她那一集照片里的容颜，像极了杜拉斯在《情人》的开头写的：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是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三毛，也曾经有着一张清纯、灿烂笑容的脸。只是在荷西走了之后，那些哀伤、思念、抑郁爬上了她的面庞，摧残着肉体。我深知，她的跨国婚姻是幸福的，虽然她自己说，自己的婚姻没有那么贱，也没有那么幸福，个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了解那种感觉。我想，她在失去荷西之后才知道，原来有荷西的日子是多么幸福。

有人觉得她后来的容颜和杜拉斯相似。在我看来，那都是一些风华正茂后，岁月留给女人独有的气质。

读着这位女子的生活点滴，不由感慨，非虚构写作也是能如此打动人的，非虚构写作也可以像小说一样的。而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她的一生就像一部小说，戏剧得让常人觉得那样的生活遥不可及，戏剧得让常人觉那样的生活可遇不可求。

我最先是从一位表姨那儿听说三毛这个人，那时的我应该才上初中。这位表姨的作风也像极了她，独立、个性、总是和传统女性的思想有很大出入。如果她当初嫁给那些倾慕她的外国人，也许现在还活着，还很好地活着。可是，这些都不由得我来乱想，上帝所安排的一切自有祂的原因。我深受这位表姨的影响，那么间接也就受了三毛的影响，虽然过去的这些年里还没怎么好好地读过她的文字。就算当初那个年纪读了，我也未必能懂。现在读，懂了。加上我也有一位外国先生，那就更懂了。

三毛的“真”和“直”，是很多人都能感受得到的，所以她的作品很有感染力。她的灵魂滚烫烫的，能够把爱、怜悯、善良、正义发射给身边的人。不管她到哪里，她总有很多朋友、很多邻居，都会得到很多爱。她自己也这么说。这样的灵魂，就算她离开了这个世界28年，后来人的我看着这些文字，仍然能感受到灵魂中的滚烫。她虽然只是在记录着自己那个小家的生活，记录那一片荒漠的奇遇，记录着自己丧夫的悲痛，那都不止是为了记录自己，那是一种人类的整体表征。她身上的勇气、挑战、好奇、善良、纯真......都可以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位身上。她在诠释着我们任何人的一种可能性，她身体力行地诠释着这些美好的品质。可是，谁又想到，能活出这样个性的人，写出那样文字的人，在青春期时曾有过7年的抑郁和自闭呢？

也许就是因为那触碰到谷底的抗争，让她有勇气去活出那份真。而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她走出谷底。

读着她的婚姻点滴，我才知道，原来红遍大江南北的大作家也会和我一样，有时会烦闷于一日三餐，有时也会和丈夫吵架，有时也会一气之下收拾小箱子要回娘家。她也是个凡人不是？她也是个女人不是？而且还是个小女人。

在看肖全给她拍的那一集照片时，我们也许看不到小女人的踪影了。那是失去荷西，她不能再做小女人之后的容颜。在婚姻里，不管平时对那位先生有多少的挑剔，多么想揣他一脚，当他真的离开了，那种空虚，那种孤寂，那种失落，就像掉入一个黑洞里，永无尽头，而她，真的就没能从里面走出来。

了解。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天意弄人，才有了我们现在读的故事，泪眼模糊。

02

我和先生也会聊到死的问题。

他说，我一定要比你先死，不然我受不了你不在的日子。

我说，那你忍心让我过着没有你的日子啊？

他说，你可以再结婚，再找一个人陪你。

我说，我不要。我习惯不了任何人了。

他说，我会在天上帮你找，当那一个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心动了，你又同时想起我，那你可以断定是我在天上帮你找的，信得过。你和他再好好生活。

我已经开始哭了，并嚷着：“我不要，我不要你死，好可怕，我们不要再聊死的话题了！”

所以，当我读到那一篇《你不死，你不死.......》，三毛聊起这个话题，荷西说着说着就哭了，拼命喊着，你不死，你不死。嗯，我很了解，非常了解。

读她的文字，一会儿大笑，一会儿流泪。大笑，是我读懂并深有体会那些跨国婚姻里的哭笑不得的小插曲；流泪，是我看到了很多共鸣。比如，择偶的这一段：

『我只是感觉冥冥中都有安排，感谢上帝，给了我六年这么美满的生活，我曾经在书上写过：“结婚以前我没有疯狂地恋爱过，但在我结婚的时候，我却有这么大信心，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里，后来我发觉我的决定是对的。”如果他继续活下来，我仍要说我对这个婚偶的条件，固然对一般人来说这些条件当然都是重要的，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品格和心灵，这才是我们所要讲求的所谓“门当户对”的东西。』

她的择偶标准在那个年代无疑是很前卫的，她的很多作风到现在看来都还很前卫。当一个人活出了“真”，大众都会觉得那是另类的。可是，那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活出的样子。

她的择偶标准也是当初我的标准。在我决定要和我先生结婚的时候，爸爸非常反对，反对的原因是他比我大20岁，他的人生快要完了，而我的却还在鼎盛期。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想，人生有不同的长度，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由不得我们自己。那，一个人的人生再怎么长，大多也敌不过百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我情愿有一段有质量的、可能会短的婚姻，也不要那种没有质量又长的婚姻。那种没有质量又长的婚姻才叫煎熬。当然，如果能够长又有质量，那就更完美了。我不贪心，就算短，有质量我也满足了。婚姻是一场冒险，我们只能一步步地走着，经营着，到最后是什么样子，我们都不知道。

三毛说的品格和心灵，我确实在我先生的身上看到，我相信我们的婚姻会是有质量的，可能他是要比我早离开这个世界很多，从年龄上来看。可是，这也未必呢，万一是我先走呢？生死的事谁说得准？当初三毛觉得自己比荷西大6岁，也会觉得自己会比他先走吧。可是，有些事情真的不由得我们自己做主的。

三毛和荷西只生活了短短六年，而这六年是丰富的，从她的文字里，我足足可以体会到好几个世纪发生的事。为何一个灵魂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这样绚烂过？

因为她在行走，在流浪，在感受这个世界。当我们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的生命就有了深度。长度和深度，是坐标里完全不一样的两条线啊。

03

三毛的作品里有很多人物，离奇得像虚构出来的，描写得绘声绘色。其中印象较深的是她描写婆婆，读得我笑不能停。不由得开始瞎想，是哦，我怎么没想过我会有一个婆婆呢？

再认真想一下，在我诸多的“白日梦”里，还真的没有想过我会有一个婆婆，仿佛我的婚姻里不应该有婆婆的出现。所以现在的婚姻，我的生活里有婆婆这个人物出现仅限于在伊朗的10天。

我有两个婆婆，一个是先生的养母，一个是生母。生母我是无法见到的，她在先生5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看到的只有照片。她的容颜永远定格在39岁。善良且温婉的一个女性，先生身上那种善良可能就是来自他的生母。

在伊朗那10天里，和先生的养母生活着。那时的她已病重卧床，不能顺利进食的她听说我做了中国菜，硬是要吃。吃了一小块青椒炒牛肉，我带了中国酱油去，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到中国酱油的味道。虽然她卧床，可神志是清晰的，爱也是强烈的。她说她卧床，每天倒数着上帝召唤她去的日子，除此之外就是祈祷，祈祷他儿子能够再找一位妻子。于是，我就出现了。

见到的那一刻，又抱又亲，觉得那是上天应允了她的祈祷，激动不已。而在刚认识先生的第三个月里，那段受挑战的日子里，先生回伊朗，我用磕绊的波斯语录了一小段视频给她看，那时大家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只是为了让一个卧床的老人开心，就录了。她在那时就认定我这个儿媳妇了，又是传家项链，又是这个礼物，那个礼物的托她儿子带给我。只是，当她儿子再回到中国，把礼物给我的时候，我不但不肯收，我还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全世界都反对.......

后来，剧情大逆转，我顺利带上那条项链并举行了神圣的婚礼。

想想自己做的那些白日梦，我想要的婚姻是清净的。我们的小家由我们俩做主，我们俩来经营，不需要七大姑八大姨，父母那一辈的婚姻不是我想要的。可能是我潜意识里就认定了某种基调，我的人生也朝着这样的基调展开了。

对于这种可能叫“吸引力法则”的东西，我以前也会跟很多女生讲过，你要相信自己想要的，去构造自己要的画面......后来又想想，我说的画面，我说的那些强烈的感觉和渴望，未必每个人都一样呢。那么，就不说了，各自有各自要走的路，该经历的怎么样也是绕不过的。

之前写过一篇《当一个广东女孩嫁给了一个外国人.......》，有朋友说，很有三毛的风范啊！那时还没读三毛的书，我想，他们说像三毛，大概就是觉得我也有一个外国先生，记录着家长里短，时不时给大家乐一下罢了。读了三毛的书，确实如此。如果说我像，我们只有在婚姻上像，而我的文笔、才情、品味、胆识是完全不能和她媲美的。她是一个传奇。

04

这一周来都没有发朋友圈，也少于关注，公众号的文章发出去也没有在圈里吆喝着大家去阅读，仿佛写作这件事人家读不读都没关系了。这样一周下来，心安定了许多。

秋风起，每天看书累了就拖地、洗厕所、搓马桶、抹灰尘，干累了，又坐下来看书，买菜、做饭、整理行装、整理花园、更换植物。不去想未来，也不去想工作，想的是三毛在大漠里，在加纳利群岛上发呆的时候，也不想这些啊。那就不想，让自己放空几天。

在不发朋友圈的这一周里，感觉自己真的只是沧海一粟。如果我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觉得有什么异样。我们很多人都不知道别人的存在、状态、情绪和内心。只有自己，才是那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人。

不过，让我感动的是，有那么一两位朋友，私信过来问：“怎么没见你发朋友圈了？很忙吗？还好吗？”

这个世界上，除了亲人，还是会有人惦记着我的。就像三毛那帮朋友，那些纯洁的情谊。

05

秋天是最美丽、最舒服的季节，我整个人一闻到秋风就会兴奋不已。坐在客厅里阅读，窗帘在南北对流的穿堂风里，一遍一遍地飘起，落下，飘起，落下，手臂微凉。真的是非常感恩，先生这一周都上班，我又一个人静静地呆了一整周。（他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气死不可。他总是纳闷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一个人呆着。）

突然读起三毛的书，也不知道是为何了。只是那天读完杜拉斯的《情人》，还不过瘾，而家里的书我都不想看，阅读的基调还停留在《情人》的调调。于是，我开始搜寻杜拉斯的其他书籍。后来，转念一想，我囊中羞涩，不能再买那么多新书了，我要淘二手的，二手书便宜，而且说不准还能从书上看到之前阅读者的笔迹，还能发现一点什么有趣的故事来呢。于是，找完杜拉斯，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搜了“三毛”，于是一下子有了上图中那一堆旧书。

写到这里，真的很感谢那些掏出真金白银来买《出走的喜鹊》的朋友们。阅读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迫切需要的，而且世界上那么多作者，那么多书，有人掏钱买你的东西当食粮，那应该是要感激不尽的。

06

阅读的光阴是富足的，虽然感觉什么都没做，脑子里可丰富了。有想象，有感叹，有共鸣，有泪点......总之，是富足得很。

在看到《大胡子与我》的那篇时，三毛和荷西互问：如果还有下辈子，还要不要选对方当伴侣？

他们两人都说不选，打死都不选。

毕竟是女人，很快入戏，当天晚上，先生回来，我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刚开始他说：“我的信仰里没有下辈子，就只有这一辈子，不相信轮回。”

我：......

解说了半天，我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再给你选择，你会不会选我？

这下，他正经起来了。他说：“就算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还选你！没有别人，就是你！”

我说：“从一开始吗？”（意思是，不是二婚才选我吗？）

“对！一开始就选你！”说得斩钉截铁。“你呢？你还会选我吗？”他也问。

看着他那期待的眼神，我说：“我不知道。我是在你这个年纪遇到你的，如果是年轻的你，我未必会喜欢啊。”（我觉得自己很诚实。）

我看到一丝尴尬从他眼睛掠过，那感觉像极了《出走的喜鹊》里，乌鸦那种熟悉的腼腆。

“嗯，我早就知道了。不管你选不选我，我都选你。”他又说。

“那你不怕我一开始不是现在这样子啊？”我又说。

“一个人的纯洁不会因为年龄而有什么变化。你是纯洁的，就从一开始纯洁了。我相信你从小到大，到老都是这样子。”

我听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只是，我不露声色。三毛的文字里，记录了很多她如何处理和荷西的关系，她也是一位智慧女人。我俩如果能聊，肯定聊个三天三夜不用睡觉。

后来，读到三分之二的部分，荷西死了，三毛的世界崩塌了。那个阳光灿烂的三毛也随着荷西的死而阴晴不定。这一部分，泪取代了笑。只有当你失去了，你才知道原来拥有的是多么珍贵，才知道自己有多爱，有多幸福。

于是，晚上我走近半躺在沙发上休息的先生，他一如既往把我拥入怀中。我亲了他一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

如果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还是会选你。

夜莺

一只用文字唤醒人们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