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冈萨雷斯的日记
1938年1月17日
今天和亲爱的碧看完了<乱世佳人>,我们的心情都很糟糕。碧在我怀里哭了,她觉得我可能会像查尔斯一样落得一个悲惨的结局——如果我执意要去欧洲的话。
碧说:“求你了,留在纽约吧。”她几乎要哭了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看他的眼睛,当时我把手插在口袋里,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几乎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混蛋的混蛋了,事实上我就是这样的,我永远都在辜负爱我的人。
我爱你,碧,我爱你。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我应该离开你,你知道,我就像一个黑洞,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所以你绝对不能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我怎么说得出口?
我渴望天空,我渴望从天空上看见我们生活的地方,我渴望成为一名飞行员,我渴望冒险。那些热爱且渴望冒险的人,他们的最终的追求无非只有一个,一个轰轰烈烈的失败,一个轰轰烈烈的死亡,无论他们是否承认,他们都是那些最强烈的渴望着死亡的人。
碧,我也是。
我渴望看见那些。
我渴望看见。
原谅我。
我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再见,我不知道你能否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配被原谅,我知道,我知道。
我配不上你。
碧翠丝·舒格曼的日记
1938年1月19日
亲爱的日记:
我还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没有他的生活。我已经一整天吃不下东西了,除了波本和伏特加。
真是可笑啊!
离开的前一天,我就在他的本子里找到了一张船票不是吗?我大可以把它撕掉,然后把碎纸丢到他脸上,大声质问他,也许还会号啕大哭,最后倒在他的怀里晕厥过去,然后,他也许会心疼到流泪,他也许还会为我留下来。
但我们都知道他不会的。
也许我能在今天把他留住,那明天呢?
答应我,永远不要像我爱约瑟夫那样爱上一个人。
我的父亲高兴极了,这样他就可以把我嫁给约翰·克莱默,这对两家的生意都有好处。
你能相信吗?
即便我愿意等到约瑟夫回家,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他说:“我把你送到哥伦比亚是为了让你钓上一个公子哥,结果你却给我带回来一个硕士学位?你知不知道你读书消耗的精力把你用于发育胸部和臀部的宝贵资源都给侵占掉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我的父亲真的高兴极了。
哦。我又开始忍不住去想约瑟夫了。我想念他,我想念我们一起弹钢琴,我们一起读<草叶集>。
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啊。
只是为着我,为着你,
这不可抗拒的海,
分隔了我们,
只是在一小时,使我们分离,
但不能使我们永久地分离,
你知道我向空气,海洋和大地敬礼,
每天在日落的时候,
为着你。
约瑟夫,如果你从曼哈顿的上空飞过,一定能看到我吧?
雷·威斯尔上尉的考核记录
1939年4月21日 第二次考核
约瑟夫·冈萨雷斯,操作技巧不够熟练,规定动作完成得也很勉强,不够利索也不够灵活。
有一定的可能是由于过度紧张,但冈萨雷斯先生的热情与干劲是极为罕见的。我建议允许他继续留在这里学习飞行技术。
我相信冈萨雷斯先生会实现他的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喷火战斗机驾驶员。
乔·冈萨雷斯写给约瑟夫·冈萨雷斯的信
1940年6月1日
亲爱的弟弟:
在英国还好吗?
有时候我望着星空和月亮,就好像能看见你一样。我以为我们会看见同一片夜空,但是时差这个东西真的是个混蛋,没错吧?
你是我们的骄傲,我也从来没想过小时候天天跟在我身后哭的那个雀斑小男孩现在已经能上战场杀法西斯德国佬了。
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骄傲。
父亲也是。
父亲昨天去世了,很安详。他在去世前一直提起你的名字……我们都很想念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上帝和你在一起。
我们每天都为你祈祷,祈祷上帝爱你而眷顾你,向他祈祷,让我们快点团聚。
还有,你上次问起碧翠丝,她和克莱默结婚了,婚礼大概在两三周以前。
我觉得约翰是一个不错的人,碧翠丝会幸福的。
无论如何,上帝与我们同在,上帝保佑美利坚,保佑碧翠丝,保佑你我。弟弟,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我和母亲会一直等你。
我们爱你。
你的哥哥
1940年6月1日
碧翠丝·克莱默的日记
1940年5月15日
亲爱的日记:
今天我亲手埋葬了约瑟夫·冈萨雷斯,埋葬了我们的一切,埋葬了我的前半生。我必须忘记他,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了。
约翰是一个很棒的小伙子,年轻,上进,有活力。
毕竟……生活还是要继续。
最近这几天,一直在恶心,饭也吃不好,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是神经太过紧张了吧。
我现在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你闲聊,再会了。
马克西米利安·施瓦茨写给伊凡娜·施瓦茨的信
1941年6月28日
亲爱的女儿:
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给你写这封信的。
你来到这世界上时,我却远在你母亲千里之外。总有很多让人心惊的时候。
这封信是从英国一个地方写的,我也希望我能在你身旁。
你不知道,当我得知你出生时我有多高兴。一瞬间仿佛云开日出,泥泞的道路似乎铺满黄金。战友们都以为我要乐疯了,我想我是太高兴了。
我想让你知道,你有着天下最好的母亲。我祈祷你会成长为和她一样的好人。你要听她的话。
我清楚,当我写这封信时,你的存在对她有多么大的意义。
这样的爱应当永远记在心头。
至于你的父亲呢……我的飞机被敌人击落了——美国的王牌飞行员,约瑟夫·冈萨雷斯,虽然间隔很远,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架与众不同的喷火战斗机——上面喷涂着“碧翠丝”,我真的很害怕。
但是我也没吃亏,最后我也把他击落了,算是同归于尽了吧。
我知道,你和你的母亲一直在保佑我,所以我才能平安无事。
但他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挺挺地摔进了大海……
所以,我也不算输了吧,毕竟他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伊凡娜,要相信,我们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的!德意志必胜!我们必胜!
等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我就能回家和你,还有你母亲团聚了!
但现在我不得不结束这封信,但却总感觉还有那么多的话没能说出口。
我爱你们。
爸爸
1941年6月28日
于谢菲尔德战俘营
自由时报
1941年6月25日
悲伤的破晓
——我们的王牌飞行员在英吉利海峡英勇牺牲
约翰·克莱默发给亚历山大·布朗医生的电报
1941年6月30日
亲爱的亚历山大:
您上次给我开的头痛药片实在是好用极了,您绝对是全纽约最好的医生,我的老朋友。
这次找你除了止痛片以外其实还有一事相求。我的妻子,你知道的,舒格曼的女儿,最近在读了报纸上的报道以后就一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
总是有流言蜚语说她和约瑟夫·冈萨雷斯那个飞行员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是确有此事了。
不过我倒是不在乎,谁都知道我们的婚姻不过就是为了让舒格曼的糖和克莱默的奶油卖得更好罢了,只有她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敏感得不行,这些无聊的“女性”情感真是糟糕透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亚历克斯,我不能让这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毁了克莱默的好名声和我们的生意。还是要麻烦你跟其他医生联络一下,开具一个证明,把这个疯女人的额叶切掉吧,这种方法最近也很流行吧,基本上没有什么坏处吧?还是要麻烦你帮忙了,钱的话我还是照旧给,改天请你喝一杯。
约翰·克莱默
1941年6月30日
碧翠丝·克莱默的日记
1941年7月2日
亲爱的日记:
永别了。
他们要把我带走了。
他们会切除我的额叶,这样我就会变成一只绵羊。
上帝,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你不让我活,甚至也不让我死。
这就是我的结局了吗?
你在天堂能看见我吗?
你能看见我吗?
约瑟夫·冈萨雷斯的日记
1941年6月26日
我已经在这个岛屿上活过了一个晚上。
混蛋德国佬。
现在我的手里只有一本晾干了的<草叶集>和一本日记,谁让我的夹克只有两个口袋。
或许我可以用它们来生火……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我需要活下来!
在这里几乎都能看到了……英吉利海峡后的大陆。我一定要活下来。
我要回到曼哈顿。
至少,我要回去看一眼碧。
至少我要看见她……
还有你们呢。
惠特曼是怎么说的?
从滚滚的人海中,
一滴水温柔地向我低语:
我爱你,
不久我就要死去。
我曾经旅行了迢遥的长途,
只是为了看见你,
现在,
我们看见,
我们平安。
好了,没时间多说了。我现在要去找一找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在这不毛之地活下来。
手术通知书
1941年7月2日
碧翠丝·克莱默女士经由我院詹姆斯·沃兹医生进行额叶切除手术后,所表现出的躁狂,暴力,以及自杀倾向均完全消失,手术大获成功。
约瑟夫·冈萨雷斯写给乔·冈萨雷斯的信
1941年7月2日
亲爱的哥哥:
千万不要害怕,是我,约瑟夫。
你能相信吗?上帝真的与我同在,上帝保佑了我。
我被德国佬打下来之后漂流到了一个荒岛,上帝在那个岛上给了我需要的一切,我撑了五天五夜——还是靠着月亮数出来的。
总之,我做到了!
现在我正在伦敦,一艘英国军舰发现了我。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坐上前往我们的自由世界的船了。
我很想念你们,我想念你们所有人。
我也很想念碧。
她现在应该正过着无与伦比的幸福生活吧,围坐在壁炉旁,相夫教子。这种幸福是与我这种人无关的。
我没有资格去打扰她。
但我总还是想看一眼,只要能看见她幸福地生活着就足够了。
我爱你们。
上帝保佑我们。
你的弟弟
1941年7月2日
自由时报
1941年7月30日
赫拉克勒斯复活
——王牌飞行员约瑟夫·冈萨雷斯的战斗
逮捕令
1941年7月31日
约瑟夫·冈萨雷斯于1941年7月30日于被害人约翰·克莱默家中枪杀被害人约翰·克莱默,证据确凿,联邦法院批准将其逮捕。
纽约州最高法院
1941年7月31日
约瑟夫·冈萨雷斯的遗书
1941年8月15日
呵!多么讽刺啊!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有什么遗产可以给什么人,人们也不愿意听一个杀人犯飞行员讲他的故事,就当是我讲给你听的吧。
碧,我离开你的这些年,看见了很多。
你如果问我是不是后悔,我也不太好回答,因为20岁的人,无论做什么,以后都会后悔。
是的,我很后悔。
一切都是因为我离开了你。
如果我没有离开你,克莱默那个婊子养的就永远不会做出那种事。当我知道了全部后,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的身体已经不再受我的控制一样,我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掏出了手枪,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打中了他的肺。
碧,别怪我。
我不配得到上帝的保佑。我看见了这个世界又能怎样。
而且,我现在连这个世界也看不见了。
狱警们以为我是在装病试图逃跑,但我的确只有一片黑暗了。
我终于看不见了。
回顾我短暂的一生,我没有为身边的人带来任何美好的东西,也没有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存在而变得更好。
看看我。
这是我应得的。
我已经看见了太多了,从高空看见我们的哈德逊河,有时候在大西洋的东岸看见远方的炮火和和平,在法兰西的天空和不列颠的天空看见生存和死亡,在荒芜的岛屿又看见了梦和绝望,我看见了很多,我没有什么遗憾。
即便我已经再也分不清白天和夜间,在黑暗里,我也从来没能踏实地睡上一觉。所谓的生活究竟把什么给了你我?
亲爱的碧,我又有什么该对你诉说?
审判总是那么漫长,碧,他们不配审判我!他们不配绞死我!
只有我自己才配了结我的生命。
我在那里等你。
在在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
在遥远的异地,我们寻求什么?
在可爱的故乡,我们抛下什么?
我们不安地祈求着风暴,
仿佛是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
1941年8月15日
于克林顿监狱
(作者:张啸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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