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张煌言在押送途中逃跑,凭借一匹马、一张弓冲破层层围堵(追者围而射之,以数骑突出)。
他带领残存士卒驻扎平岗,严禁部下跟着其他义军队伍下山打劫(独煌言与王翊履亩劝输,戢所部毋扰民)。
张煌言,你幸好不是个纯文人。
1650年,张名振成功抢占舟山。
权利斗争无法做到光明正大,就像太阳底下永远有阴影。原舟山参将黄斌卿被抛尸大海,因为他是唐王的人。
鲁王在舟山修建行宫,准备打造浙东反清总部,张煌言被调回来担任兵部侍郎(召煌言入卫,加兵部侍郎)。
看着极其坚固的舟山城防,张煌言心里不是滋味。他面对同族内斗束手无策,只能迎着腥冷海风凭吊老黄。
百年心事总休论,堕泪凭看石上痕。
竹帛早应传魏胜,河山终不负刘琨。
当时杖履知何在,此日衣冠赖孰存?
一自将台星殒后,胡尘天地尚黄昏!
第二年,张煌言收到浙江提督的亲笔信。
张圭章死了,田雄问他要不要参加葬礼。当着众人的面,张煌言提笔给敌占区领导回信:驱除鞑虏,至死方休!
那天夜里,张煌言朝着宁波方向跪地长哭。他离家已经整整五年,从未尽到作为儿子、丈夫、父亲的责任。
迷迷糊糊地睡梦中,张煌言好像又回到老家。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忽然冲进一帮金钱鼠尾发式的饿鬼...
张煌言,你幸好不是个纯武夫。
1651年,清军攻破舟山,带路党正是黄斌卿的部将。
众人护送鲁王逃往金门,那是东南沿海唯一的安全区。郑芝龙跑去北京吃炸酱面,儿子孤身扛起反清大旗。
鲁王在张煌言眼里是块宝,在郑成功的眼里只是棵草。他被群众尊称为国姓爷,是唐王隆武帝颁发的荣誉。
张名振小心翼翼,担心对方玩黑吃黑。张煌言坦诚相向,真心结交郑成功(其交能固,王亦赖以安居)。
张煌言:招讨始终为唐,真纯臣也!
郑成功:侍郎始终为鲁,与吾岂异趋哉?
两人惺惺相惜,郑成功也越来越大气(事鲁王但月上豚、米,修寓公之敬)。
张煌言将鲁王塞进保险箱,便和张名振商量作战计划。他们要证明自己是紧急避难,不是找个后台吃软饭。
1652年,攻克舟山、崇明,一路打到金山。
1653年,大败清军水师,围困崇明八个月。
1654年,由吴淞口入江,兵锋直逼江宁府。
1655年,郑成功部将协助,收复舟山群岛。
反清复明的紧要关头,张名振却离奇死亡,临死前将兵权交给张煌言(名振中毒卒,遗言以所部属煌言)。
鲁王失去最出色的统帅,就像肌无力又废掉大腿。张煌言咬牙扛起复国重担,作诗悼念自己的好友兼战友。
牙琴碎后不胜愁,絮酒新浇土一杯。
冢上麒麟哪入画?江前鸿雁已分俦。
知群遗恨犹瞠目,似我孤忠敢掉头?
来岁东风寒食节,可能重到剪青楸。
1656年,清军再次收回舟山。
鲁王看见局势艰难,连内斗的心情都没有了。他主动请求去掉监国称号,并向李定国拥护的永历帝称臣。
张煌言感觉有些悲凉,努力十年却看不到希望。老板现在只想买几头小猪养养,自己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钱肃乐、沈宸荃、董志宁...,众多铁骨铮铮的硬汉,一个个全死在反清复明的路上,只有张煌言还活着。
人只要活着,总应该做点什么吧!
没过多久,两江总督再次招降张煌言。回想起金钱鼠尾们的烧杀抢掠,他激昂慷慨地提笔回信道:
今逾一纪矣,岂复以浮词曲说动其心哉?来书温慎,故报数行。若斩使焚书,适足见吾意之不广,亦所不为也。
1659年,郑成功联合张煌言大举反攻。
南明义军顺利抢占崇明岛,张煌言建议道:崇明,江海门户。宜先定营于此,庶进退有所据。
郑成功装作没听见,想一鼓作气多收复几座城镇。然而清军用铁索拦截江面,还在两岸山头上摆满火炮。
面对典型的刷经验副本,张煌言带队蹚出安全路线(两山间横铁索,隔江置大炮,煌言以十七舟翦江而渡)。
郑成功继而攻打镇江,却担心江宁的清军救援,张煌言又建议道:舟师先捣观音门,南京自不暇出援。
这一次,郑成功听见了。
张煌言指挥几十条破舢板,离开大部队向西驶去(人不及万,舟不满百)。
张煌言沿着西路挺进,听说郑成功攻占镇江,连忙派人去送建议:当先抚定夹江郡县,以陆师趋南京。
郑成功装作没看见,逆江而上一看二望三通过。或许是常年在海里飘荡,进入内陆总在担心被人包饺子。
张煌言在观音门外驻扎两天,也等不来郑成功的大部队。眼看南京守军集结完毕,只能分兵先攻打芜湖。
郑成功晃晃悠悠赶来时:南京打不过,芜湖已收复。
张煌言整编队伍,长驱直入光复三州二十四县(煌言所过,秋毫无犯,坐明伦堂,考察黜陟,诸县皆请降)。
南方父老被镇压多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明军,排队端着瓜果酒肉犒劳(涕泪交下,以为十五年来所未见)。
39岁的张煌言,感觉所有努力都很值得。
他在徽州的受降仪式上,听到郑成功攻打南京惨败。当即决断沿原路返回,退守镇江和国姓爷再行商议。
郑成功像受惊的野兔,连招呼没打就直接逃回老家,扔下张煌言被包了饺子(成功并弃镇江入海,煌言兵遂溃)。
两江总督郎廷佐,扛着大喇叭规劝坦白从宽。
率馀兵道繁昌,谋入鄱阳湖。
次铜陵,师自湖广至,煌言与战而败。
抚残兵仅数百,退次无为,焚舟登陆。
自铜城道霍山,度东溪岭,追骑至,从者尽散。
郑成功单方面撤军,几乎将张煌言逼入死境。他只能依靠坚定不屈的意志,在求生之路上一步步挣扎前行。
路口关隘贴满通缉令,张煌言只敢偷偷走夜路,幸亏乡亲们救济收留(变服夜行,有父老识之,匿于家数日)。
踏进祁门的荒山野林,张煌言感染疟疾而浑身酸软。孤月清辉将大地照耀的恍如白昼,惹得狼嚎声惊悚入骨。
张煌言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强撑病体摇摇晃晃着奋力独行(渡江走建德、祁门乱山间,痁作,力疾行)。
走到休宁,张煌言弄条破船漂向严州。
两千里生死大逃亡,看见众多同族被欺压的惨状。张煌言的反清动机逐渐升华,从书本义理跨越到悲天悯人。
他召集旧部人马从头干起,心中有愧的郑成功也送来赞助经费(收集旧部,成功分兵益之,辟田以赡军)。
张煌言提交战败报告,永历帝加封兵部尚书以资鼓励。
1661年,清廷为掐断逆党的经济来源,将海岛民众强制内迁(迁海令)。
郑成功的反清复明理想逐渐破灭,登陆台湾岛赶走荷兰抢劫队(成功攻台湾,煌言移书阻之,不听)。
清军冲进云贵追杀永历帝,张煌言派人请郑成功出兵却被拒绝(趣成功出兵,成功以台湾方定,不能行)。
张煌言心急如焚,又去郧阳大山劝说十三家兵,李自成的老部将们也噤若寒蝉(窜据茅麓山,衰疲不敢出)。
于是,吴三桂用弓弦一点点勒死永历帝。
张煌言觉得好孤单,当年城隍庙前的热血男儿,就像结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知世道变了还是人心淡了。
明室血脉只有鲁王还活着,张煌言却不敢拜访老领导。他担心郑成功胡思乱想,认为他俩秘密谋划黑吃黑。
鲁王在金门,礼数日薄,煌言岁时供亿,又虑成功疑,十年不敢入谒。
浙江总督赵廷臣坐在镜子前发呆,庆幸自己投降大清表现得很积极,剃完头发果然比明朝余孽们活得舒坦。
老赵继续开展劝降业务,想彻底肃清境内的反清活动。按照自己投机致富的经验,张煌言已经无路可走了。
投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投降!
1662年,郑成功和鲁王也死了。
张煌言迎着腥冷的海风,欲哭无泪:孤臣栖栖海上,与部曲相依不去者,以吾主尚存也,今更何望?
理想支柱轰然倒塌,张煌言一夜间衰老不堪。他想不通到底是谁给谁打工,怎么只剩下自己还在苦苦坚持?
领着明朝高薪的王侯们,投靠清朝依然永享富贵。自己没有拿过朝廷一分钱,却抛家弃子奋力抵抗十七年。
尽人事听天命,失败就失败了吧。
张煌言遣散所有兵马,让他们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只留下一名侍者、一叶扁舟,准备在悬澳岛上了此残生。
秦岭一白带着土蜂蜜来访,张煌言喝光蜜水也不说话。他痴痴望着海上明月,或许是思念阔别多年的妻儿。
直到有一天,他曾经的心腹带着清军上岛。张煌言还没来得及拔剑自尽,就被金钱鼠尾们死死摁在地上。
使为僧普陀,伺煌言,知踪迹,夜半,引兵攀岭入,执煌言及纶。
1664年,张煌言、罗子木、杨冠玉被押往杭州。
张煌言一路昂首挺胸,走到西子湖畔时停住脚步。他想起葬身此处的两位豪杰,傲然吟诵气势雄浑的《入武林》。
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敢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张煌言一步步走上刑场,围观人群已经剃发易服。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神,再也没有曾经闪烁过的流光溢彩。
他将视线移向远处的吴山,苍翠青松在阳光下显得愈加灵动,这位45岁的男人无比惋惜的说道:好山色!
头颅落地,血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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