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走了，家何在

2015年阴历6月27日阳历8月11日晨6时多，爹走了，走得很着急，眼瞪得很大，吐了很多黑水，二姐说，爹浑身发热。等述博匆匆把我送回家时，爹已经穿好了衣服，停在了院子里，我不敢相信，跑到爹身边，揭开爹脸上的白毛巾，爹真的闭上了眼睛，寿眉很长，黑白相间，斜垂到两鬓，嘴微微张着，似乎还有要说的话。爹的脸色变黄了，昨天爹的脸由于呼吸困难，还是青紫色，还是满头大汗，还是眉头紧皱，今天早上，爹的脸色舒展了，似乎很安详，像母亲走时一样。可是我再怎么呼喊，爹不再答应。

  昨天爹还能答应我呢！怎么一晚上就不能答应我了呢?!唉，爹呀!就仅仅一晚上，述博带我回家换衣服，您就不理我了呢？！我已守了您五天，您一直能说话，能吃点东西，昨天还要了两个鸡蛋糕，我总以为您还能坚持几天，甚至坚持一个月，可是这么一晚上您就不能坚持了呢！您不是一直很坚强吗！

自前年，也即2013年春天，我回家看您时，您自己到邻村门诊上输液刚回来，只见您喘得厉害，我一边扶着您躺在床上，一边埋怨您，感冒了怎么不打电话呢，您说没事，不就是感冒吗，您总是这样不愿麻烦子女，您总以为自己还很年轻，可是您的脸色蜡黄，喘息还是急促，我马上给述博打电话，他急匆匆开车来接您了，我要您去医院，您说什么也不去，说歇歇就好了，急得我大哭，没办法您才坐上述博的车。

在中医院里，您也是很坚强，等查出您得了间质性肺炎，等怀疑您得了肺结核，等拍的片子看出您的肺一半多纤维化了，您还是一直乐观着，稍微好点，您就说个没完，还给同房的病人讲故事，讲您那些曾无数次讲给我听的故事，大哥嫌您不好好休息，二哥也从上海回来了，晚上他们俩轮流伺候您，白天我给您送饭，姐姐们也轮流守着您。住了两星期的院，您渐渐好了，可是您的身体再也不如从前，虽然您不喘了，但您已不能从事体力活动，可是您还是要走出去，走到大街上说话玩，尽管回来后很累，喘得很。您总很固执地认为，我们家门的老人都得活到八九十岁，您说我爷爷八十三，二爷爷八十九，老爷爷八十五，您说现在条件好了您更应该长寿。我回家来您总说起邻村的一位老人都九十六了还自己赶集去，您总不把病当回事，这次您还是固执地相信家族年龄。您还是坚持说自己能做饭，可是您再怎么坚持，子女再也不放心，二哥不再回上海，一直和您住在一起，伺候您。

  爹呀，您一直这样固执也好，可是这年秋天里，我不在家，突然您又病了，您吐了很多血，县医院不让您住，说您有肺结核，述博他们立刻把您送进了惠民结核医院，我也急匆匆从德州赶回来，赶去惠民结核医院，在医院里，您依然坚强地说，我没事，我这次没事，即使您半夜又吐血不止，即使在抢救过程中您的脸色苍白，手脚冰凉，即使医生已让我们准备了您的寿衣，您还是坚强固执地相信，我这次没事。也许您的坚强感动了死神，您真的没事，您逃过了那一晚上，您很听话地配合着医生，您很虔诚地吃着每一顿饭，这时您不再仅仅相信家族年龄，您开始相信医生，相信药物。住了二十一天的院，您的病情渐渐稳定，哥哥们做主让您出了院，述博通过关系，从医院里带回很多药。

回到家里，您一直打点滴，您的身体也渐渐恢复，等停止了输液，您就天天吃药，通过这次病，您又虔诚地相信药物了。可是您再也走不到大街去了，最多能走到院子里看哥哥种菜。您没再吐血，可是还是经常咳嗦吐痰，二哥给您准备了特殊痰盂，里面放上八四消毒水，给您买来特殊大便的椅子。哥哥姐姐嫂子们都查了一遍身体，害怕您传染给他们肺结核，只有我没查，我相信医学，肺结核是可以治愈的，再说结核医院都没确诊您到底是不是肺结核，再说您住了这么长时间的院，回家来又输了一个多月的药，我想你的肺结核应该治好了，最可怕的是您的间质性肺炎，医生早已说给我，那里也治不好。这些我是不能告诉您的。不过由于您的坚强，由于您对药物的虔诚，由于您的乐观，从这年出院到今年的春天，您一直很好。即使去年二哥从九月份回了上海，您在我们家轮流住到年底，过年大哥接您回家，您一直还可以，您一直能下床吃饭，下床解手，虽然您不能走出一间屋。为了给您解闷，我给您买了小收音机，买了说书的磁卡，二姐也给您买了一个，您最喜欢听说书的，特别是《岳飞传》《杨家将》，您百听不厌。

您就一直这样也好！我能隔三岔五看到您，您的模样很胖，来看您的亲戚都说您比以前还舒坦。

可是，可是今年春天，您的病还是发展了，一下床您开始头晕，心慌，为此您赶快吃泡饼干，喝奶、吃冰糖或者吃香蕉，这些都是您爱吃的，我和姐们不断给您买，可是这次您却说我的病不好，您失去了前年的固执，尽管医生隔三差五来给您输液，给您换药，您还是变得悲观起来，我们回家看您，您不再愿意和我们说话，您总是闭着眼斜躺在床上，开着您的收音机，声音很大，也不知您是否在听。

这个春天，这个夏天，您过得很艰难，医生嘱咐不让您下床，可是您不听，即使喘得厉害，即使迈动一步都要耗费您很大精力，您还是坚持起来，起来坐到桌子边吃饭，起来坐到椅子上大便。阴历6月12日，也即阳历7月27日，您突然不能起床了，二哥打来电话，姐姐哥哥都守在您身边，尽管医生再给您输液，您还是不能起床了，我和姐姐们准备一大堆尿布，您也开始糊涂，认不得我们了，并且一直喊着二哥的名字，让二哥给您端尿壶，还不停地到处乱抓，抓身上盖着的单子，也不让医生输液，我和姐姐抓着您的胳膊才勉强扎上针，可是最后还是挣脱下针来。这样您折腾了两晚上，第三个晚上您睡的很好，早晨醒来您渐渐好了，两眼精神了，您也认人了，您竟然自己穿上裤子，从床上下来，到椅子上解大便了。吃饭时您也坐起来了，您也要医生给您输液了，我们高兴起来，爹好了，爹好了！大哥很不放心，说您好的也太突然，我们姐们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您还是很好，像原来一样能下床，能吃饭，不喘了。我和姐姐们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都回了家。在家呆了几天，8月4日，二哥又打来电话，说您又不太好，这次您真的不太好了，您再也不能起床了，呼吸一阵急促，一阵停息，这次您没再糊涂，您很清醒，喊您爹您一直能答应，给您喂饭您吃一点点就不吃了，有时吃几块泡饼干，或者喝点奶，可是您躺着吃不了一点点。医生说您的病已到了极限。六个子女这样守着您，晚上轮流守着您，您头上一直出汗，即使有风扇也不行，开始您自己还能翻个身，后来您连身也不能翻了。可能有些懈怠，可能有些热得难受，可能受不了家里的又潮又湿，在守了您5天后，看到您这天吃了两个鸡蛋，以为您不会碍事，我就回家来换洗衣服了，谁知您就在第二天早晨走了呢？唉，爹呀！

我给您盖上白毛巾，握着您的手，您的手很柔软，您才刚走了呀，爹，我喊着您，您也许能听到的。爹呀！您的坚强没能斗过死神，谁又能斗过死神呢？唉，爹，您今年82岁，相比爷爷，二爷爷，老爷爷都还年轻，二奶奶今年都94岁了，还住在姑姑家，您却比她早走了！老天真的不公平，老天真的不公平！

爹呀，您走了，我的老家也没了，我还能经常回家吗，我看谁呢？娘也早早走了，娘走的时候，我还有爹，爹走了，我什么也没有了，我成了孤儿，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尽管我已经45岁，但我还是愿意在您们身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还是愿意回家向您们叨叨。以后我再向谁诉说呢？我只能在梦里，只能在文字里。

娘走了，爹还在；爹走了，家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