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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日荐书▼
《人生的84000种可能、你一年的8760小时》
【本期荐书(含书评)约8480字|阅毕约15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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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村上味道,依然很喜欢
喜欢林少华的译本,时隔多年终于又开始译了,唏嘘不已。
村上的文字是有魔力的,甚至能在阅读期间改变我的话语体系。同样村上的人生也是充满魔力的,他告诉我人生不只远方的鼓声,还有眼前的妻和猫。另外封面很喜欢。
我不是多么熟悉村上小说的读者,看他作品更多的是非虚构。所以,对这部小说,我并没有报有期望,结果,觉得上部还是好看的,小说的调子起的蛮高的,一直也有氛围的牵引,可惜,到了下部的最后,又回归了小情小爱,对于结局,还是蛮失望的,所有人关注的战争话题,只是一个隐喻的引子,但是,作为日本人可以直面,也是难能可贵。单纯以村上固有的调性来说,这部小说还是可以的,只是觉得村上终归还是无法驾驭更加宏观的主题,有点遗憾。
盛名之下 ,其实难副。
(作者语录:向下滑动查看)
世上既有全然不像的亲子,又有长相一模一样的纯粹的他人。
让百孔千疮的东西浮上水面 ,任何人都枉费心机。
卓越的理念在诸多场合是从黑暗中突如其来出现的念想。
也许是无聊的忠告:既然要走同一条路,那么走朝阳的一侧岂不更好?
支离破碎犬牙交错的梦。每一块碎片诚然有其量感,但因相互纠缠而抵消一尽。
历史之中,就那样搁置在黑暗中为好的事件多得要命。正确知识未必使人丰富。客观未必凌驾于主观之上。事实未必吹灭妄想。
说起来,这好比在深海底发生地震。在眼睛看不见的世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世界,即在内在无意识的领域发生巨大变动。它传导到地上引起连锁反应,在结果上采取我们眼睛看得见的形式。我不是艺术家,但大致可以理解这一过程的原理。商业上的优秀理念也是经过大体与此相似的阶段产生的。卓越的理念在诸多场合是从黑暗中突如其来出现的念想。
村上春树时隔七年长篇巨著。一幅藏匿于阁楼的惊世画作,串起二战创伤与现实吊诡。村上春树对“南京大屠杀”等历史事件的描写,提及对他人力量的信任的看法,家庭生活的主题也首次出现在小说中。
推 荐
《刺杀骑士团长》是村上春树七年磨一剑的突破之作。
一幅藏匿于阁楼的惊世画作串起战争年代挥之不去的伤痛经历和现实生活中超脱想象的意外离奇。
夜半铃声与古庙洞口、神秘邻居免色涉与绘画班女学生秋川真理惠、“骑士团长”与“长面人”、现实世界与隐喻世界……
村上春树用他擅长的层层剥开的写法,将读者步步引入奇妙之境。
村上春树说:“历史乃是之于国家的集体记忆。所以,将其作为过去的东西忘记或偷梁换柱是非常错误的。”“人相信他人的力量。这一点以前没出现在我的结局里。这也是我首次让家庭生活出现在我的小说里。 ”
内容简介
“我”36岁,美术科班出身,原本爱好抽象画,多年来为了养家糊口成为专业肖像画家。结婚六周年纪念日前,妻子毫无征兆地提出已有外遇,要求离婚,于是“我”独自离家开车在外游荡了一个半月,最终应好友雨田政彦之邀,住进小田原郊外山间其父雨田具彦的旧居兼画室,期待通过环境的改变调整心情。
奇妙的事件就发生在搬家后不到八个月的时间里。雨田政彦帮“我”介绍了山下绘画班任教的工作,“我”和班里的两位人妻先后成了情人,经神秘邻居免色的精心策划,和班上的少女真理惠也建立了密切联系。房子主人雨田具彦是著名日本画画家,“我”搬进那栋房子后不久,意外在阁楼发现了一幅雨田具彦不为世人所知的大师级作品,名为“刺杀骑士团长”。
由此,“我”被卷入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件……
夜半铃声与古庙洞口、神秘邻居免色涉与绘画班女学生秋川真理惠、“骑士团长”与“长面人”、现实世界与隐喻世界……
村上春树用他擅长的层层剥开的写法,将读者步步引入奇妙之境。
作者简介
村上春树(MURAKAMI HARUKI),1949年生于京都。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文学部。1979年以《且听风吟》(群像新人文学奖)登上文坛。主要长篇小说有《寻羊冒险记》(野间文艺新人奖)、《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谷崎润一郎奖)、《挪威的森林》、《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奇鸟行状录》(读卖文学奖)、《海边的卡夫卡》、《天黑以后》、《1Q84》(每日出版文化奖)等。另有《神的孩子全跳舞》、《东京奇谭集》等短篇小说集、随笔集、游记、翻译作品等诸多著作。在海外也获得多项文学奖项,2006年凭《海边的卡夫卡》获(捷克)弗兰茨·卡夫卡奖、凭《盲柳睡女》(Blind Willow , Sleeping Woman)获(爱尔兰)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2009年(以色列)耶路撒冷文学奖、2011年加泰罗尼亚国际奖、2016年安徒生文学奖。
短 评
“对村上而言,写作小说就是不断潜入自我内部,潜入意识洞穴的底部中,进而获得升华的力量。这样强大的信念,在他的作品中反复出现。……村上这次选择回归第一人称的写作……挖掘自我内在的黑暗,同时描绘外在社会巨大的邪恶。这两者之间实质上互相关联……要挑战社会巨大的邪恶,不深刻了解自我内在是不可能做到的。”
——中岛京子(直木赏获奖作家)
“自《IQ84》以来睽违七年的大长篇,《刺杀骑士团长》可说是一如众所期待的成功之作。肯定会催化村上迷更期待下一部作品的心理。这次新作,作家明显开创出了新境地。循着『丧失──探索──发现──再丧失』这一直以来的手法,但这次村上并未循老规矩收场。有一件「完全不同的变化」发生在故事结尾处。”
——高泽秀次(文艺评论家)
「书中仔细描写主角开的车子与特征,我读本书也觉得好像驾驶着一台『村上春树新款车』,驾驭感跟阅读感受都很棒。」
——小野正嗣(小说家、立教大学文学部教授)
“能和村上春树活在同一个时代,阅读他的新作品,这样的喜悦是什么事也比不上的……作为一个村上迷,随着阅读脚步的前进,脑海里不禁反复揣想作者想要叙述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小说一边写到纳粹进攻奥地利、南京大屠杀,甚至是日本东北大地震,眼睛看得到的世界里,诸如此类的暴力无所不在。而另一方面,主角肖像画家却在看不见的世界里同样战斗着,追寻重生……村上春树的小说,创造出一种「村上春树式」的风格发明。就如同音乐世界里,爵士乐的诞生。阅读《刺杀骑士团长》如同聆听优秀的音乐家游刃有余地演奏自己的拿手曲目。”
——洼美澄(作家)
“文体冒险大回归。村上元素大汇集,村上春树总决算。村上这十几年的作品里,甚为有趣的一部。回归第一人称,自我批判与幽默感也重新回归。与自我的阴闇与邪恶对峙,寻找抵达恶渊深处的通道,同时也开启成为人父的新章。概念性的“杀”。战斗的不是世界巨恶,而是自我之中的黑暗、邪念、恐惧、嫉妒等等,与之对峙。回归内省式书写方式。”
——鸿巢友季子(翻译家、文评家)
“村上春树一直努力处理的是日本的问题。他用他的方式去处理做为一个日本人,在几次的日本的西化运动里,他(或日本人)面对的困境。村上真正被日本接受其实是他在国外获得成功以后,日本人才真正对他有印象。这跟莫扎特的际遇很像。莫扎特真正成为歌剧泰斗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家乡。莫扎特的歌剧《唐·乔凡尼》首演是在布拉格。这也是村上春树《刺杀骑士团长》和莫扎特《唐·乔凡尼》这个歌剧那么紧密连结的原因。”
——谢佩霓(艺评家、策展人)
书
评
村上春树:一种尚未过期的毒
作者:默音
时间:2018-02-28
在说村上春树新长篇之前,先要提到一封信。2015年4月的一天,我的邮箱里出现了一封来自Haruki Murakami的来信……没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那位村上春树。起源是他和新潮社合办的一个读者互动网站,就是你可以写信给作家村上,有一定的概率(约1/20)会收到他的回信。
我写出的信,现在想来很不好意思,其实是坦诚(也有点焦虑)地表示,我以前很喜欢您的小说,但近作让人有些喜欢不上来呢。具体地说是从《1Q84》开始。当然我知道写作者是在时间中不断变化的……总之祝您健康,不断继续写作。
村上的回信是这样的:
“我认为自己不断发生变化是很自然的,所以,如果你对我最近的小说没感觉,我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你在小说中追求的东西,不可能永远和我追求的东西完全一致。但也许在某个时候兜兜转转,我们的思考又会很好地一致起来。
“(一直这么说来着)我的兴趣只在自己接下来要写的东西上,对从前写的几乎没什么兴趣。而且我会不断忘记自己曾经写过什么。写小说就是这么一回事。会不断追寻活生生的存在。回头看去,就已经看不到了。必须一直往前看。请你理解。”
以上是村上的信。懂日语的看图就好,请原谅我可能不够确切的翻译。事实上,当时的我并没有很好地理解村上恳切的言辞,只觉得是个“村上式的回答”。
读完《刺杀骑士团长》再看这封信,居然有种差不多要掉眼泪的心情。无论成果呈现怎样的面貌,村上一直是个坦诚的写作者。
说起来,和村上的邂逅也很神奇。大概是1996或1997年,在学校图书馆(那是一所职业高中,图书馆的书也不多)的翻译小说架上浏览,看到一册没有封皮并且少了前十页的书。我想什么书被翻得这么破,拿起来翻看,结果一看就放不下了,直接借回去。那是个奇妙的科幻小说,夜鬼,图书馆,记忆和独角兽的头骨,一分为二的“我”。故事有种不紧不慢的失速感,让十六七岁的我感到了震惊:原来还有这样的日本作家。
没错,那就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至今仍是我最爱的一本村上小说。知道书名和作者是后来的事了(不知为什么版权页也没有),还书的时候请管理员查了编号卡。
当时没有互联网,也不知道村上是这么有名的作家。1997年在福州路的上海书城买到两册村上的书,又写信给漓江出版社,通过邮购,才把当时的一套五本收齐。
二十年后,《刺杀骑士团长》出版的那几天,我正好在镰仓旅游。于是在第一时间买了新书,那几天除了逛镰仓,都在看书。
经过让人沮丧的《1Q84》《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可以说新的大长篇有种“回到原点”的感觉。读完这两本,又重读了《奇鸟行状录》。
我有时候开玩笑说,如果没有遇见村上,我不至于写小说,也不至于学日语。但人生是没有虚拟假设的,也许——即便没有遇到他,我还是会吭哧吭哧地啃日文书和写小说。
但还是会有些不同吧。就好像因为少时太沉迷他,一直想做出好吃的意大利面。最后我也只会做当时的上司教的一种:大蒜和辣椒用橄榄油煸,再拌入煮好的面条和番茄酱。顺便一提,镰仓站旁边的RONDINO咖啡馆有好吃极了的意面。而且很便宜,700日元的套餐,带一杯咖啡。
村上的主人公一般过着比较平民的生活:啤酒,三明治或意面。这次新书里也大量出现意面,配料好几次都是芦笋。至于酒,反复出场的是芝华士,大概是出于人设。毕竟主人公是画家嘛。再说住在山上,喝啤酒总显得冷飕飕。
过去出于个人的口味,不大喜欢《海边的卡夫卡》。主要是无法理解俄狄浦斯式的故事,明明可以孤独走天涯的少年,为什么一定要弑父娶母嘛。直到两年前在东京看了蜷川幸雄导演的舞台剧,才对那个故事有了新的理解。
就像村上在信里说的:兜兜转转,又会一致。
书
评
《刺杀骑士团长》读后
作者:ねじまき鳥さん
时间:2017-04-02
从那年五月到第二年初,我住在狭窄山谷入口附近的山上。山谷内侧的夏天,雨水一刻不停地落下,山谷外侧却大体放晴……那本是孤独静谧的日子,直到骑士团长的出现。”(『騎士団長殺し(新潮社)』书封介绍 笔者译)
我不是在横滨,就是在去横滨的路上。二月已近尾声,雨后初晴的下午,我从横滨站下车,沿高岛水际线公园的海滨石子路,用大约三十分钟,穿过低压下来的高速路桥,绕过铁道模型博物馆前的雕塑,贪婪地吞噬空气里的养分。行人除我之外,只遇到一个穿着深色旧大衣的初老男人,和系着厚厚围巾的母女(也许是母女)。天与地在远处连成一线,巨大景色在视野里展开,原来已经是周三了。
读书是一项危险的作业,与未知的相遇,可能突然改变预定路径,无情而强烈。小说尤其如此。从“无”中构筑出的故事,拥有了具体的生命,制造了原理的模型,内藏了一切可能的真实。没错,我正是在阅读小说的间隙来到横滨的。在读完《刺杀骑士团长》第一册的节点,暂时从故事的现实回归现实的现实,感受书里书外的风,空气,色彩与律动。
从万里桥到浅山桥,我穿过稀疏的水道,空地与线路,来到港未来的高岛中央公园,为了去附近一家专门放映短片电影的影院看奥斯卡特集。公园里多了小孩子(有一半是头发金色的外国人)的笑声与色彩,只有他们的衣服是彩色的,好像停在码头客轮的喷绘。公园左侧是闲置地,裸露的黄土偶尔长出顽强的植物,简单而矍铄。土地的最里面,用铁丝网围住的,好像是进行到一半的工事。唯有一件怪异的膜结构扁平建筑,好像隈研吾的自立生命型设计,或者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的动态雕塑。
原来是一家叫木下的马戏团,今天晚上的公演又是满场。父母弯下腰,牵着小小孩子的手,队伍已经排开了。他们的身高对比,让我想象到人站在长颈鹿前的样子。马路对面的人,以另外的队形站了两层,有人手扶靠在地面的大型标牌,有人把稍小的举高。仔细看时,原来是反对马戏团的抗议示威。小标牌写着“动物虐待”“禁止一些形式的动物表演”“提倡没有动物的马戏”…。地上大标牌的标题写着“不能让孩子看马戏的十个理由”,下面密密麻麻挤满了小字(大概是解说的内容)。
马路两旁构成了一幅静止的对峙。每一边都是无声,每一边都遵循着自己世界的规则与信仰。好像冷战隔开的透明高墙。不,他们的互相无视还无法构成一场战争,不过那宁静里有一种杨德昌电影式的张力。
我只是从人群中间穿过的一介路人,好像飘过那条分隔“有”” “无”河流的小船。从此岸也许无法眺望彼岸,但故事的搭桥,可以从技术上延伸视线。表面平静的水下,没有丧失原始的急流。我想起布鲁斯·斯普林斯廷的《the river》,想起免色的话“你知道真实带来的孤独有多大么?”这天上映的短篇电影之一,是《bear story》。
《美国之音》报道说,玲玲马戏团(Ringling Brothers-Barnum & Bailey Circus)将在5月21号关门。从1871到2017,走过一个半世纪的玲玲终将在告别公演后解体。永恒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一个半世纪很短。19世纪,泰国连体人“昌“和”恩“加入玲玲马戏,成为世人的谈资。这对无法分离的兄弟购置了黑奴,娶了双胞胎姐妹,分别生了12和10个小孩。他们睡在一张特制的四人床上,直到双胞胎姐妹失合而分居,连体人只好轮流住到对方老婆的家里。如今,连体人死了,马戏黄了,真实带来的孤独有多大?纸月亮的世界,也会流出真的血。
从横滨回来后,因为要处理几件其它事情,真正读完小说的第二册,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我用三月末整整三天时间,除去进食与睡眠,把它快速读完了。视线从书页离开的那一刻,冬天的风已被迎接春天的风代替,青叶台公园那株新移来的河津樱已经结束花期,长出了柔布般的绿叶。书里的时间度过了九个月,书外的时间是它的九分之一。
我不是好的小说读者,上次阅读超过1000页的长书(小说),已经是7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读的是台湾版的《1Q84》,全部读完三册实际上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我发明了一种对话的阅读方式(人与书对话),时而会穿插进其它内容,读书在书外。现在回想起来,我对宗教的研究便是从那时候起步的。我的另外一个收获是训练了快速阅读繁体字的能力。其实慢读繁体字也有它的好处,阅读简体因为太熟练了,反而容易错过很多细节。换读繁体,好像从新干线换乘各站停车的当地线路,进入视野的风景自然增多起来。有时候,我们无法了解太熟悉的东西,这样说不是矛盾修辞法(oxymoron)的文字游戏。临摹字帖总是学不像的时候,把字倒过来看,其中的真意马上浮现了。我盯着《镜子国的爱丽丝》中逆转的文字看了很久,陌生感的营造让我们回到一件事物的初始。
七年后,当我阅读完《刺杀骑士团长》,像当年熟悉繁体字一样熟悉了日语,它们从各站停车变成准急,特急。在不远的将来,可能会变成比新干线还快的磁悬浮。生活在外语的环境里,重新拾起久不阅读的简体字,反而生出一种纯粹简单的美感,因为看风景的位置变化了。
《刺杀骑士团长》的结尾处,有几条没有回收的伏线,绘画这条主线却一以贯之。画家和小说家的工作是相通的,只是技术不同。索亚(Edward W. Soja)早就批判人为的学科划界,他们死守在自己的井底,不知道天空是相连的。实际上,我常在数学中找到语文的灵感。我不仅是严谨的宗教研究者,还是很好的绘画鉴赏家。阅读两册小说的间隙,忙里偷闲,去横滨看了日本画和洋画的回顾展。我不是在横滨,就是在去横滨的路上。
日本画和洋画构成了小说的重要轴线,《刺杀骑士团长》这个很西洋的名字其实是一幅日本画。日文语境中的日本画和洋画都指日本人的绘画,只是风格,绘材不同而已。日本画填进动物胶质,金银薄粉,表现的可能性绝不输给洋画。竹内栖凤的《斑猫》是日本画,岸田刘生的《丽子像》是洋画。日本画的概念是通过与洋画的对比才出现的,没有南极以前,北极的概念是多余的。
小说也是一种绘画,它的画面让我最先想到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神秘邻居盖茨比的豪邸。不知道为什么有钱,反正就是非常有钱。《刺杀骑士团长》中的重要人物免色,让人想起盖茨比,也想起村上春树上一部长篇《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中的多崎作。事实上,戏仿(parody)是村上春树的常规技术。《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什么》仿卡佛的《当我谈爱情时我谈什么》,《东京奇谭集》仿保罗·奥斯特的《红色笔记本》,《1Q84》仿奥威尔的《1984》,老大哥成了小小人。但是他的戏仿,往往生出独自的光辉和魅力。好像鲁迅从俄国无名作家中吸收灵感,贯穿到自己世界里去的时候,反而比原作取得更大成功。
村上春树这一次不仅戏仿别人,还戏仿起自己。秋川麻理绘让人想起《1Q84》的深绘理,雨田具彦让人想起天吾的爸爸,骑士团长让人想起little people。戏仿的艺术实践盛行在1970年代的日本,由后来成立“路上观察学会”的赤瀬川原平等人发起,最后甚至上升到法律问题的讨论。东京站画廊最近举办的《二重之声 戏仿的世界》对这次艺术潮流做了完整的回顾。
村上春树在《作为职业小说家》一书中谈到,日本文坛一直把他的作品视为对欧美文学的拙劣模仿,直到他的“模仿作品”在欧美自身获得巨大成功与认可。好像他2016年获得安徒生奖的发言,有光的地方便有阴影,不制造阴影的光不是真正的光。没错,他只是把事物的另一面补全而已。《刺杀骑士团长》的主人公再一次下到“深井”,他和免色的身份调换了,他不是乞求涅槃的禅定老僧,而是决心与自己内面的阴影对决。勇敢与坚强的人,经过牺牲与试炼,才能看到火星的美丽运河。还有一刻,直到死亡把两人分开。
地下世界最危险的是“二重隐喻”,没有名字的主人公与免色形成了完美的镜像。他们像所有人一样,把生活中的秘密伤口藏在衣服的深处,期待用象征的暴力达成隐喻的和解。显露的意志和移行的隐喻,读书是最危险的行为。书中的所见其实都是自己。张爱玲在《论写作》中说,“作者给他所能给你,读者拿他所能拿的”。她说得太简单了,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上马定乾坤,理想的原型让人思之落泪。小说毕竟永远是读者责任(caveat emptor)。我们不像海豚,可以把左右脑分开。从这个意义上,读者才是永远的西西弗斯。
草间弥生用绘画与自己对决,村上春树靠写作。如果没有这些技术与媒介,他们一定是被核心世界抛弃的outsiders。《你看起来很好吃》(『おまえ うまそうだな』)中暴龙没有吃掉小甲龙,远远目送了它。但是暴龙转过身,会继续吃掉其他大部分甲龙。生命的自然现象,我们很难去违背。但是只要你意识到它,通过一次目送,其实就已经达成了和解。“只救文姬一人归”有它的无奈与温柔。
阅读两册小说中间的一个月,日本发生了两件新闻。一件是筑地鱼市的豊洲转移问题。东京都议会设立百条委员会,对前知事石原慎太郎进行了“证人喚問”。84岁的石原两年前罹患脑疾,损毁了埋藏记忆的海马,连平假名都不认识了。第二件是森友学园的国有地买卖问题。议会行使国政调查权,对笼池泰典进行了证人喚問。问题涉及到安倍和昭恵夫人。本来,在收集大量调查资料的基础上,先经过众议院的参考人招致,再进行证人喚問,最后进入参院才是正常步骤。这次的喚問过于仓促了。美国新闻周刊日本版评价其为“拙速”。当一切都可能成为被利用的道具时,善恶的分界已经蒙上迷雾。本体迷失,大众主义抬头,不正是今天世界的倒影吗?沃尔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早在1920年代就指出,渴望合法食料的议员,持续着野蛮狂热的杀戮,甚至不惜相残,这些都是被合法化的残忍行为。
从历史上看,今天的德国继承的可能正是条顿骑士团。今天的中国也没有忘记日本曾经的恶行。小说中,雨田具彦的钢琴家弟弟被迫参加南京大屠杀,弹惯钢琴的纤细手指还不适应笨拙的屠刀,退伍后他只有靠自杀重新唤回生命的尊严。雨田具彦从被纳粹吞并的奥地利秘密遣返,战后复出从洋画改画日本画,却一直把《刺杀骑士团长》封锁在屋顶的阁楼上,老后罹患阿兹海默症却还是心有所念,幻化的生灵从伊豆高原回归小田原的画室。对比完成度很高的《刺杀骑士团长》,历史上很多画是没有画完的。圆环还没有闭合。作为意念(idea)的骑士团长死后,隐喻(metaphor)连接了一切,主人公在不断变窄的地下洞穴听见了自己死去的妹妹的声音。听见了唐娜安娜的声音。他杀死了骑士团长,但他不是唐・乔望尼。当一切成为隐喻,现实的本质也许会离我们越来越远。英国社会学家纪登斯(Anthony Giddens)提出现代再归性的概念。《刺杀骑士团长》却留了一个缺口,无面人终究会送回企鹅,索要自己的画像。
在为无面人绘制肖像以前,我需要再去一次横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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