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十二，也就是3月3日，周五，在上班的我收到爸爸发来的微信：你奶奶病危。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传来奶奶去世的消息。
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春节前新冠那波，奶奶就住院好久，还被村医下了病危的通知，靠吸氧维持，爸爸叔叔姑姑甚至都去准备了寿衣什么的，好在奶奶熬过了春节，但之后每天只靠几口露露和水果维持生命，人瘦得不行，已经显示出油尽灯枯之兆。
买了周六的火车票，急匆匆赶回家。心里还在不孝地庆幸有周末两天可以利用，在工作繁忙的时候不用请太长的假。妈妈作为长媳，本来应该回去的，但爷爷奶奶和她的关系一向不佳—恐怕双方各有不对，但我私心觉得这主要得归因于我那不会居中斡旋的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她答应我一起回去，临出发又变卦。但回家经历了整个流程后，我觉得她不回去是正确的，否则不仅情感上难堪，身体上更是吃不消。
丧葬这块儿，我没经历过相应的风俗熏陶与培训。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们春节刚探望过她回到杭州，妈妈就让我们不要再折腾了。出国前我给外公外婆打电话，突然就哭起来了，当时不知晓为什么，后来才发现那是我和他们的最后一个电话。
大学的一个暑假，爷爷对门的邻居家，一位大娘去世了，按照习俗我应该去祭拜。妈妈让我过去（她没跟我一起），我进了门看见灵堂，因着没人跟我一起，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得偷偷溜到旁边去坐着，没哭也没跪拜。我妈来了就数落我，我很委屈：并没有人教过我啊！
因着奶奶最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大家心里都早有准备，这次回家，我对丧仪的好奇远远超过失去亲人的难过。
然而，家乡的丧仪主理人（俗称管事儿的），其职业性让我有些失望。某种程度上，他们更像是通过折腾逝者的亲人，一方面逝者亲人以此来凸显自己的“孝心”，一方面彰显管事人的权威。
管事儿的并没有完全的仪程清单和物品清单，经常在我们看来临时起意般地要这要那或者加流程。比如第二天中午我回爸妈家给得了流感的儿子送饭的片刻，就被急招回去说要遗体告别，但之前并没有提过这个。我飞奔到灵堂的时候，告别仪式已经完毕。事后才知是管事儿的临时说，奶奶的娘家人来了，让他们最后看一眼。爸爸他们几个兄弟姐妹也是被突袭的。又比如钉棺的时候，临时让找钉子、买彩色线管、找红绳子，等等等等。我们琢磨着，这也是他们故意这样的，以保持神秘感，这样逝者亲人只能依赖他们，不停地问，他们才有“生意”继续做下去的可能。如果有了标准化的章程，他们的竞争力就大大削弱了。
奶奶的丧事已经算是比较精简的流程。娃他爸说在自己家要吹响器，祭拜的人一去就要迎着吹，还要放鞭炮摆酒什么的，逝者的女儿还要亲自准备很多东西。但在旁听的过程中，我已经处处感到重男轻女的阴影，分外不适。
曾经当过村长，也主持过很多白事儿的大爷说，以前妻子死在丈夫前面是不能先入坟地的，所以让我们找一双爷爷穿过的布鞋（必须是布鞋），好像是要放到墓穴里，圆了这个说法。还要找三截玉米秆还是高粱秆，也有什么说头。现代女性听了不能忍，这不就是把女性当成了男性的附属品吗？愤愤不平唠叨了两句，被亲姐教育要“顾全大局”。最后起灵往墓地走的时候，男性亲友都在灵车前，女性亲友都在灵车后，我本以为要上去再磕个头啥的，结果只是鞠了躬了事。后来才知道，只有男性需要上前去磕头。
长媳不在，我爸作为长子觉得很没面子。但还是里子更重要啊。说实在的，我妈在姥姥生前伺候了很长时间，也会跟我们抱怨累，但还是照顾得很细致。生前尽孝这块，她真是甩我爸好几条街。
二婶代行了长媳职责，说起一个亲戚（自己也在自己村里主管丧仪的）对仪式的挑剔：送孝服也有诸多讲究，要男性送男客，女性送女客，还要规规矩矩行下跪礼。我们这边其实比较随意的，会让女客捎带给自己家的男客。
作为孙女，我算是自己人，是要披麻戴孝的。但孙女婿和重外孙就算外人了，只戴个孝帽就行。重外孙算第四代，帽子是黄色的。第五代则是红色的。
因为要赶火车，我们没有跟到墓地去走后面的流程。城市里的大概要好奇，现在不都要求火葬了吗？我也很想吐槽这个。
县里要求火葬，所以逝者都要到山里的火葬场去火化。火花本来是免费的，但各地的火葬场都抓住在世亲人的心理，推出付费的升级服务，比如逝者单间焚化炉、全骨呈现焚化什么的，亲人们一般都会选贵的那个。管事儿的让我们拿了一条奶奶生前用的被子裹焚化过的尸骨，说是这样她躺上去就有熟悉的安心感。之后被子会被放进棺木，然后根据身体各部位的位置分别放入要穿戴的物品，基本是比照活人的来。衣服最好放穿过的有棉花的，不能是带毛的。这可真是愁人，现在都是化纤面料了，羽绒服棉服抓绒的，找个不带毛的还真有点为难人。钉棺的时候要亲人在旁边喊“某某要躲着”。我空耳了，听成了要喊“要躲债”，还纳闷了一会儿。
逝者其余的衣服，丧事办完要处理掉。包括丧仪中用到的红色物品，都是说是鬼魂怕红色，其实是阻止他们纠缠阳间的亲人。这是让人非常难过的事情。生者一方面怀念逝者，另一方面又迫切地抹除掉逝者的生活痕迹。不由得想起动画片《寻梦环游记》：希望逝者另有世界，而只要生者时时想起他们，他们就不会消散。
每次有事走出奶奶家家门时都要脱掉孝衣，麻绳作为腰带，是最后一日才系上的，而一旦上身就不能再解开了。麻绳是不能打结系的，要用缠绕的方法，我们年轻一辈都不知道，也就随之而去了。
灵车起身前往墓地的时候，（墓地就在自家耕地，）因为我们不去墓地，要把手中的哭丧棒丢在灵车上随之而去，随后在街口把孝衣、孝帽、绑腿代替白鞋的两条白绳去掉，把孝衣、孝帽撕开，绳子拆掉，麻布叠好再回家，因百日时也回不去，这仪事对我们来说就算结束了。
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回到杭州却恍如隔世。家乡的柳树才冒绿芽，杭州的玉兰花已全部怒放。葬仪对生者来说，更具社交意义，许久不见的亲友借此机会见面，聊聊近况。不知聊到哪里的时候，一位本家姑姑说：顾生不顾死。逝者已去，生者更为重要。
许是到了年纪，生死之事，近年考虑颇多。当父母的父母老去，父母就要直面死亡的恐惧。然后是我，我的子女。
奶奶出殡当天，附近有一家准备娶亲。送别逝者的哀乐与喜迎新人喜乐同时响起，这悲喜交织的人生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