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有种论

余读《史记·陈涉世家》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处，尝击节赞叹不已，觉其果英雄之言也。而至于陈吴兵败身死处，则又不免犹疑，果王侯将相无种乎？

以后世观之，成王做帝者世袭有之，如周武王、始皇帝，若云王侯无种，其言也伪；起于毫末者有之，如汉高祖、明太祖，苟云王侯有种，实也未必。然若以多寡观之，则父皇而子帝者众，起于毫末者少。盖如高祖者屈指可数，而高祖之后之帝胄尽皆刘种。

余蹉跎帝都，业已四载。寸业未立，小家无成。其果天道不遂，人事惫懒乎？余亦尝长夜忧叹，不能睡眠，感怀身世，不能自已。恨无权父，乃至贫庸。果贵胄之身而能有成乎，余亦不能确是，然若诞于权贵之家，谅不至于泯然众人矣。

生人百姓，各有其家。富且贵者有之，贫且贱者亦复不寡。富贵者已得先天之利，人事半而功倍。贫贱者未得先天之利，人事倍而功半。故云得先天之利者事易成，未得先天之利者事难成。将之子易为将，富之子易为富也。

苟云生人一等，无贫富，等贵贱，实为谬言。王侯将相之子比寒门贫户之子何？生而践富贵，长而蹈势权，先天之优不可不计也。父富子贫，父贫子富者固有之，而未必多。语云“富不及三代”，吾哂其伪也。然吾家三代赤贫，至今亦未发迹，此其果天道不许富焉？此其果人事未尝勤焉？吾恐其未必，根基之弱，不可不虑。

而人生若稼穑，不唯赖天道，而亦赖人事。天道不遂，人事惫懒，则虽有种，恐失其业。何为天道？盖取乎势机，唯以时为是，此其命也。何为人事？盖取乎言举，唯以勤为是，此其运也。

父帝王而子践祚天下，不能至于万世而中道崩毁者，赖天道焉人事焉？此若非天道不允，则为人事不修也。而天道偏富贵，人事爱权谋，苟非自作孽，分崩也难矣。故王侯之有种，如松子之可参天也。若非霹雳风暴，不能阻其势。可知根基不伪，先天不虚也，是为论。

丁酉年八月十九于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