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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八)

余生(八)

作者: 啾啾之声 | 来源:发表于2023-05-01 08:45 被阅读0次

      两个孩子一大早就去找自己的爹,其实也是牛村花的意思。知道丈夫早饭肯定在奶奶那吃,半晌午就开始做午饭,酸菜、豆芽、豆腐用小铁锅在炉子上咕嘟了好一会儿,面也和好了,中午吃扯面,可是晌午都过去了,也没见爷仨回来,只能把火关小,把面又放回盆里用盖子盖好等着,有心想去老院转转看是咋回事,又有些抹不开面,只能在家干等着着急,心想这大儿子白养了也不给她来报个信。好不容易挨到傍黑,爷仨嘻嘻哈哈的进了院子,她这颗心才踏实,赶紧放下案板开始做饭,进了堂屋两个儿子才一边一个和他爹撒起娇来,倪九担也是一会儿抱抱老二,一会儿比划比划老大的身高,三年没见都变了个样子。一家人围着桌子热乎乎吃了一顿团圆饭。倪九担从包里拿出两把塑料手枪,一个儿子一把,两个儿子拿着手枪你追我赶跑自己屋里耍去了,屋里就剩夫妻二人,牛村花擀面的围裙还没扯下,起身收拾碗筷,刚走到炕沿边,丈夫已经陪着跟在身后,一把抱住自己的妻子,从胸部一点点的抚摸到下面,妻子两手的碗筷也都仍在一边,颤抖着紧抱着扭过身子,倚在炕边,急促的相互扯着对方的衣服,已经交融在一起,短暂的爆发式的喷涌,紧密的无间隙的对吸着对方的芬芳。短暂的交融诉说着三年别离的凄美,稍微平静些,干脆两人把灯一关,上炕脱个精光,翻滚在一起……。

        大半夜过去,两人精疲力尽,妻子用拳头锤打着丈夫的前胸:“你好狠心,就为这点事,抛下我们娘仨三年都不回家!”

        “没有,信上不说了吗,这两年事太多,不让回家。”丈夫歉疚的摸着妻子的头。

        妻子突然间又坐起来:“你说你,又没戴那个,这要是又种上了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再生了!”妻子惴惴不安的又抱怨起来。

        “一次不会的吧?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丈夫安慰着妻子,把妻子拉进一个被窝儿,牛村花这回不管了硬是给丈夫套上,又紧紧的抱着丈夫睡着了。

      冬天是漫长和寒冷的,也是万物生息和孕育的过程,时事变化也很快,今天有人还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讲这讲那,明天就黯然下台了,后天又有人走上了台,春节一过,单位就催倪九担回去,又有重要的工作要安排,一家人都依依不舍,倪文革抱着爹的大腿就是不让走,倪文军站的远远的不愿和爹告别,都不知这一走又要多长时间才能相见,牛村花硬是把老二的手掰开拉回院子里,倪九担才走出村子。然而再漫长的冬天也将过去,当麦芽顶破泥土,长成一片绿色的时候,人们迎来的依旧是欣欣向荣的春天。三月一过,牛村花就觉得不对了,以前怀孕的感觉又来了,心想这回真完了,每天在忐忑不安中渡过,等到五月肚子已经明显大了许多,这下成了村里的典型,张润发就怕有人生三胎,计划生育的指标又完蛋了,天天跑到牛村花家门口大声的劝,先是讲政策,再是讲道理,然后是命令,必须把孩子打掉,这一折腾就是一个月,可把沟底的王奶奶给气坏了,90多岁拄着拐棍儿天天往村北头儿牛村花家跑,就是不许张润发动粗,更不同意牛村花打胎,拐棍戳着地的问:“我就没听说哪朝哪代女人怀孕不让生孩子的。”最后气急了,哆嗦着骂张润发:“你这老绝户头,尽干缺德事!”

      都怀孕六个月了,倪奶奶也不同意打掉孩子,直劝儿媳:“都六个月了,打掉孩子大人有危险,要是能生个女儿,等你老了还有人照顾你,多好。”牛村花刚开始想打掉孩子,可一折腾拖了两个月,孩子在肚子里能动了,时不时她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小脚丫踢她,这一有生命的交流她又舍不得了,无奈被张润发压着去了县医院。到了医院才知道要做手术必须丈夫签字,可她丈夫在千里之外,只好又让牛村花挺着大肚子回来了,牛村花倒觉得挺庆幸,等写信到天津,丈夫请不了假,稀里糊涂孩子就生下来了,又是一个男孩。等孩子生完牛村花更犯了愁,每天照顾三个孩子就把她忙活的焦头烂额,恨的丈夫牙都疼了,立马写信:“…人家想要个孩子愁的三年都没有,你到好,一枪一个,你怎么不怀孕生孩子呢?明天我就把三个儿子给你寄去,让你养活!…你还给儿子起名叫倪文兵,我看就叫倪余生吧,就是多余生的!…”牛村花又生了个儿子,张润发天天大会小会上抓典型的批评:“一村的计划生育都让她给搞砸了,今年公社的罚款让她男人交!”而且不给孩子上户口,不发口粮,这孩子真成多余的了。还有一个人心里不是滋味,那就是房后张大贵的老伴儿王槐花,每天叹气:“哎,命呀,你说房前房后的怎么咱家就只生丫头呢?”这一下把王槐花的女儿的“战斗力”给激出来了,非要再生个男娃不可,天天给自己的丈夫弄些肉、鸡蛋吃,也不管计划生育的事了,一番努力之后,自己真的有了,才两个多月就觉得和过去不一样,偷偷地告诉自己的娘,王槐花一听女儿又怀上了,又惊又喜,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你爹知道,更不能让张润发知道,白天不出门,谁要问就说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干脆请个假不下地干活了。女儿在家里保胎养胎,王槐花天天伺候着,张大贵觉得奇怪,但女人的事又不好多问,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女儿的肚子比以前怀孕时大了许多,腰也向前挺得多,王槐花觉得这回肯定是个男娃。张润发计划生育工作做了五六年了,有经验总觉得王槐花家闺女有些不对劲,天天都上门询问王槐花:要不让县医院的大夫给闺女来看看病?这么多天还没好?”王槐花总是推三阻四,毕竟是村支书的女儿,张润发也不敢闯门检查,每次只能点到为止,但是他对张大贵可不含糊:“大哥,咱闺女可不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到时候可别怪我这弟弟绝情!”

      “放心老弟,你老哥绝不会给你拖后腿!”张大贵什都不知道,拍着胸脯保证。晚上他回家再次问老伴儿:“咱闺女到底得什病?就不能见人了?”老伴只能敷衍:你们男人不懂,妇科病不好好。”晚上又和女儿、女婿商量这样不成,过两天非露馅儿不可,大半夜急急火火的让女婿把女儿送到吕梁山上他娘家保胎去了,心里这才踏实。转天张润发实在不放心又来了,王槐花干脆告诉他去省医院看病去了,掀开门帘让他看人不在家,张润发心想这回又完了,肯定跑哪偷着生孩子去了,尤其她家三个孙女,一定是想抱孙子,气的他拐棍儿直敲门。没办法只能让牛村花天天抱着吃奶的孩子到村公所写检查。王槐花隔三叉五就往吕梁山跑一趟,女儿快生前她还喜滋滋的心想这回这么大的肚子准是孙子,可女儿生下来她就傻了,这回更要命一下生下双胞胎,都是女娃,等把孩子们接回家,她也犯愁了,一屋大大小小五个丫头片子,张大贵一看这样气得直踹桌子“你们这是做什呢?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我怎么向公社交代!我这张老脸还干不干了?”一切都晚了,生米煮成熟饭了,张润发也无可奈何,只能跑到公社马主任那汇报工作,马主任不管那一套,一通臭批:“你这个主任还想不想干了,你看看人家渠头村五年了一个超生的都没有,再看看你们村三台的就有十几个适龄妇女,这又生出四胎来了,第一你写检查,第二你去渠头村取取经,看人家怎么搞的。再有超生我先撤了你这主任”

      “那他张大贵家超生,他是书记我怎么管得了?”张润发委屈的把责任推了出去。

        “这事你别管,我来处理!你回去安排下周一下午我到你们村开大会要班子成员都参加。我就不信生孩子的事管不住!”马主任大长脸一拉六亲不认。

      转天马主任就亲自到倪家村开了个班子会,张大贵,会计刘长根,民兵队长倪永喜、计生主任张润发参加。张大贵知道这回是过不了关了,主动些检查,还写了辞职信,马主任拉着长脸宣布:介于张大贵同志错误严重撤销其村支书职务,仅保留党籍以后仅可列席村支部会,任命倪永喜为倪家村支部书记。而且着重强调,以后公社要改叫乡镇了,村公所要改成村委会,而且当前村委会的主要工作就是计划生育,村书记要配合计划生育主任的工作,实在不行就派民兵强制执行。”等到周一马主任站在村中心的磨盘上,拉着大长脸,吐着唾沫星子在村民大会上公开宣布后,独自一人背着手走回了乡政府。

      村里突然间换了村书记,还是这种方式,小山村多少有些地动山摇。张大贵干了一辈子村书记,自己觉得还是一个称职的干部,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给自己捅个这么大的篓子,自己也只能认了。再者他这些年干书记也有些力不从心,尤其毛主席去世后,他也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形势了,生产搞不上去,新长大的后生越来越不听话了,觉得他带着大家天天没白没黑的干,到头来还是饿肚子,娶不上媳妇。每次自己说什事,大家也只是听听而已,应付着往前走,他早有辞职的想法,这回行了干脆给撤职处分。家里光剩“五朵金花”了。本来张润发,刘会计都在想着村书记这个位置,张大贵女儿超生他们都觉得机会来了,刘会计也觉得论资历应该轮到他了,可偏偏让倪永喜捡了一个大便宜,倪永喜一上任就家家找超生的妇女谈话,谁家再要怀上孩子,直接让民兵压着县医院打胎!而且两个月给妇女们体检一次。就这么严格还是有怀上的,弄得张润发疲惫不堪。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上任的第三把火还没烧呢。他想看来得向渠头村学习一下,关键时刻必须用雷霆手段了,他和新书记倪永喜商量:人家别的村都给生三个孩子的女人做绝育手术了,这样一劳永逸。倪永喜刚上任也想做点成绩出来稀里糊涂就同意了,张润发到乡里向马主任汇报,马主任也没意见,并且和县医院打招呼,在乡卫生所设立零时手术室,倪家村一共十几个适龄妇女一晚做四个绝育手术,三个晚上就完事了,等村民都醒过味儿来,事就办完了。这事悄悄地都安排好了,然后突然一个下午张润发把适龄妇女们叫到村委会正式宣布:“你们全部超生,按上级指示从今天晚上开始上级给你们做结扎手术,手术很小没有危险,每晚四个人,由民兵赶着牛车送你们晚上去公社卫生所手术,两个小时就好了,不做的不仅要罚款,还不给孩子上户口。”

        张润发稍微停顿一下,接着宣布:“今晚第一批,张大贵家闺女带头,明晚第二批刘会计家带头,第三批牛村花带头……”

        王槐花闺女不敢吱声,自己爹刚被撤职,牛村花也不敢吱声怕给自己丈夫找事,有贫下中农不怕的,大声问:“为什么不让男人手术呢,我们女人生完孩子还得受罪。”

      张润发怕人多嘴杂把事搞砸,立马严肃起来:“这是上级决定,谁家不执行不给谁家孩子上户口,散会!”

      农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张润发压着第一波妇女,赶着牛车黑咕隆咚的来到三里外的乡卫生所,那里大夫早准备好了,一个多小时手术结束,回来可惨了,一进村就听见妇女们刀口疼的直叫唤,像杀猪一样,一晚上牛村花都在听后院王槐花闺女的哭叫声,吓得头发皮直疼,她打小细皮嫩肉、娇生惯养,手上扎根刺都受不了,更别说肚子上割一刀了,他在屋里直转悠,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想来想去她有主意了,第二天晚上乘着第二波妇女去乡里做手术,大儿子二儿子睡着了,她流着眼泪写封信给婆婆,又仔仔细细给两个孩子把被子盖好,摸摸孩子们的头,然后抱起还睡着的小儿子,悄悄的溜出家门,直奔火车站而去,她想好了再也不过这两地分居的担惊受怕的日子了,坐上火车一路向东找自己的丈夫去了。

      倪文军,倪文革哥两小孩贪睡,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叽里咕噜的叫,伙房找吃的什都没有,进堂屋找自己的弟弟和娘,也不见踪影,两个人有些慌了神儿,再看桌上有封信拿着去老院找奶奶弄些吃的东西,倪奶奶一看两个孙子一大早就来了还挺高兴,一进院子就招呼着孩子进屋,锅里还剩些煮疙瘩粥,赶紧给两个孙子盛上,两个孙子早饿了,稀里哗啦两碗粥吃个赶紧,倪奶奶又把锅里剩的也都给盛上来,好几天没看见孙子了,喜欢的看着两个孙子。

        “你娘木有做早饭吗?”看着两个孩子的吃相,倪奶奶问。

        “我妈和弟弟不见了!”两个孩子这才回过神来,挂着眼泪把信递给奶奶,老大给奶奶一念才知道儿媳妇这是怕“挨刀”跑了。

      这可是大事,万一让张润发知道了,写信到天津儿子单位儿子的前途可完了,她想了想赶紧对两个孙子说,信里的事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谁问就说不知道!看着奶奶神秘紧张的样子,两个孩子像天快塌下来一样,咬着牙使劲点头。倪奶奶坐在炕上盘算半天,有了主意,把信往炕底一压,拉着两个孙子掂着小脚一起往村南头王奶奶家走去。

        王奶奶早早的吃完早饭,在自己院子里,拄着拐棍儿晒太阳呢,90多岁的年纪眼不花耳不聋,和门口外的老槐树一样冬天虽然只剩粗糙的枝干,但风刮来时依然韧劲十足,透着生命的力量。倪奶奶一进大门就流眼泪了,像看见自己的娘一样!弄得两个孙子早就憋在眼里的泪水哗哗的流,孩子小还哭出了声。王奶奶可见不得这样,早年闹革命时,就是妇救会主任,几生几死硬是挺过来了,丈夫革命走的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现在老了,全村人都把她当自家奶奶,逢年过节都要送上好吃的过来,王奶奶也把全村的孩子都当成自家的孩子,一有事她总是出面护着孩子们,就说张大贵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赶紧问:“这怎么了?怎么奶仨一大早就哭成这样?”

      倪文革才8岁,想自己的娘,哭着就喊“我娘和我弟晚上走了!”

      “走了?走哪了?”王奶奶有些急。

      “不知道!”倪文革接着哭。

        “侄媳妇,这怎么回事?王奶奶赶紧朝着倪奶奶问。

        “我也不知道,大早晨两个孩子哭着就找我来了,说他们娘不知跑哪去了!这两天妇女们都跟掉了魂儿一样,这要出个事可咋办?倪奶奶也挤出几滴眼泪。

      王奶奶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拐棍砸在地上,走咱们找他张润发这个老绝户头去。张润发最怕的就是王奶奶,大老远就听到王奶奶,满大街的骂着他的名字走来,而且人越聚越多,直奔南广场西头,磨盘旁张润发家的大门。张润发看着这两天做完绝育手术的妇女们,恨不得把他家祖坟挖开的样子,本来就心虚,赶紧往猪圈里躲躲。王奶奶用拐棍敲打着他家大门,喊着“老绝户头儿”的名字,非要找他要人不可,这一闹全村人都知道牛村花跑了。而且谁也不知下落,大家气愤的撞开张润发家的门,把他从猪圈里揪出来,妇女们憋在心里的无奈和怨恨全都发泄在张润发的身上。张润发沾了一身猪粪,跌跌撞撞的跑出村子,王奶奶还在后面骂他:“你这个绝户头儿,牛村花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别想再回这个村子。”

        这一闹腾,妇女们都觉悟了,挨刀的算是白挨了,没挨刀的躲过一劫,县里也来工作组解决问题,自然都是张润发不懂政策,撤销张润发的职务,绝育手术自愿,但计划生育是国策还要坚决执行,计划生育以后由倪永喜代管,十里八村计划生育的办法也都五花八门:降职降薪,不上户口,罚款拆房……,渐渐的年轻人的想法都变了,只生一,两个孩子,三个都不生了,都觉得生那么多孩子是负担,自己还累死累活吃不饱呢,要那么多孩子作甚!村上的孩子渐渐的越来越少,牛村花一跑,把倪奶奶可忙坏了,既要照顾自己的孩子,还得伺候两个孙子,自然是忙不过来,两个没娘的孩子,饥一顿饱一顿,倪文军半大的孩子,更加变成野孩子了,叛逆的谁也管不了,整天带着几个毛孩子十里八村的打打杀杀,头发留得奇形怪状,还不洗整天不着家,每天一大早起来给弟弟熬上一锅小米稀饭,够倪文革吃一天的,自己就没了踪影,晚上倪文革都睡着了,他才钻回来。兄弟两就这样野菜稀饭凑活了一年,倪文革天生就憨厚的有些呆头呆脑,总想跟着哥哥跑,每次跟到村口总被哥哥一脚踹回来,哭哭啼啼的只能到老院去找奶奶,倪奶奶也心疼这个从小就跟着自己买过火烧,要过饭的孙子,无奈自己孩子太多,也顾不上管,只能让倪文革在院里呆着,大热天悄悄的给孙子成了一碗黑豆汤,让孩子别哭,先去去暑热。刚撂下碗,大门外就有人“咚咚”的敲门,这半上午的都下地干活去了,谁会来呢?,倪奶奶猜测着把们打开,一看是自己的大孙子,贼头贼脑的跑进院子,一看自己的弟弟没事,端起豆汤一干而尽,倪奶奶这个生气,满园找拐棍,追着大孙子喊:“你这么欺负你弟弟,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她哪追的上倪文军,院子里挥着挥着拐棍,堵了两圈也没堵住,倪文军把碗往地上一扔,转来转去转到大门口,迎面撞上一个人,一个趔趄,拐弯跑了。

      “这是谁家孩子这么不懂事!”被撞的人拐棍扒拉着地大声责怪着。

        倪奶奶也追到大门口,一看是东村路过的闫小瞎,赶忙道歉:“我那不着家的大孙子!”

      “文军呀?!没事、没事。那孩子我喜欢!”闫小瞎也不见外,拐棍扒拉着地进了院子。“这怎么着?都下地去了?”闫小瞎化解一下尴尬。

      “是呀,就我这二孙子,让他哥哥给欺负了,过来陪陪我。”倪奶奶说着又盛了两碗豆汤,给闫小瞎端过来一碗,“喝口豆汤避避暑吧!”

      闫小瞎也不客气喝了两口,坐在木凳上缓口气,才说:“婶儿,我这去张村路过咱家,进来歇歇脚。”

      闫小瞎的爷爷和倪家是世交,当年倪启发他爹盖这院房时,还是闫小瞎他爷爷闫瞎子给选的,倪家的事闫小瞎什都知道,也许是遗传也许是祖上泄露了天机,到闫小瞎这又成了瞎子,好在他爷爷的衣钵都传给了他,他更是能掐会算,远近有名,农村就这样,城里闹得再凶,村里该什还干什,婚丧嫁娶依旧要找闫小瞎给看看,倪奶奶每天过着看不到头的日子,已经认命了,看看二孙子文革儿没娘的孩儿,又心疼起来,凑到闫小瞎面前讨好的问:“大侄子,你给我这几个孙子看看前程?”

      “我不早给看过来吗?都不歪!”闫小瞎喝口豆汤说。

      “不歪,不歪的,这他娘都跑了!”倪奶奶疑惑的问。

      “跑了,跑的好啊!享福去了。”闫小瞎把眼白翻着,朝东面指指,一个手拄着拐杖,一个手指头掐来掐去,大声说。

      神了!把倪奶奶下一跳,“可别这么大声说话,要让村长知道了,我家两个孙子以后连粮食都不给发了!”倪奶奶赶紧拦住,她知道牛村花跑天津去了。

      “我让你看看孙子的前程。没让你给我找儿媳妇!”倪奶奶岔开话题。

      “命好着呢!都得走出去,吃公粮的人!”闫小瞎又拿指头掐了一遍,“不过……”闫小瞎欲言又止。

      “不过什?你快说。”倪奶奶有些紧张,生怕孙子们有个三长两短。

        “老三,文兵这命太硬,留不住呀!”闫小瞎又掐一遍小声说。

      倪奶奶心里不愿意:“我看你就是计划生育派来的,我家老三怀上时,村里老“绝户头”张润发就捣乱,你又这么说!”

        “不,不,这不是我说的,卦书上这么写的!”闫小瞎忙解释。

        倪奶奶这回当真了,“那怎么办你快给破一下!”倪奶奶央求着。

      “破一下,破一下。”闫小瞎嘴里叨叨着,还不忘喝两口豆汤,知了在树梢上“吱吱啦啦”乱叫。“得送人幸许能得平安。”闫小瞎补一句。

      “送人?都五六岁的胖小子,他娘舍得,我也不同意,五八年要饭的日子我们都扛过来了!不行。”倪奶奶坐在二孙子文革儿旁边,摸着孩子的头说。

      “是呀,自己的孩子谁也舍不得。”闫小瞎犹豫一下:这样吧,可以找个干爹,命硬的兴许没事,比如村后的榉山也可以,年节带孩子去给上柱香就可以。”

      倪奶奶想榉山太远,他小脚又点儿爬不动,她想了想问:“你看我们村南头有颗老槐树,我们三孙子认它做干爹你看行不行?”

      闫小瞎又掐一遍,满口说:行,行,可以!”闫小瞎又摸摸文革儿的头,“憨福在后头了,别哭孩子,你娘过完年必回来接你!”闫小瞎说完,把豆汤喝完,摸着拐根,起身冲屋里喊:“婶儿,我走了!”拿拐根儿扒拉着地冲院外走去,倪奶奶带着厨裙就从西屋出来,喊着:“不能走,中午吃碗酸菜条和饭再走!”

        “不了,婶儿,张村那边还等着呢。”闫小瞎话音还在人已经走出院子。

        人们都说倪小瞎不瞎,什都看得见,这年头装瞎好骗个吃喝,要不派出所早给抓走了,你看他像看见路似的走的好快,其实全村人都大概猜出牛村花跑天津他丈夫那了,否则倪家人还不急疯了,村长倪永喜也明白,大家一是看不起张润发的做法,一是看两个孩子可怜,农民的善良都透在骨子里的,谁跟两个孩子较劲,就是村里真扣了粮食,乡里乡亲的也会给口热饭的。倪文革儿就几乎是每天拿着空碗满大街溜,走到谁家都喜欢这孩子,给一口吃的一晃就又是半年。

        今年过年可好了,两个孩子守着新院过年,文军虽然才十四岁,就是不肯让弟弟去老院过,说这才是自己的家,哥两也弄了些树枝,点上年火,贴上对联,倪奶奶一看拗不过大孙子,只好给送来些吃喝,年三十还晚上烧了香,又想起闫小瞎的话,用红布包了几个馒头,拄着拐杖儿来到南村老槐树下给三孙子文兵的“干爹”祭拜一番,保佑在外的一家人平平安安。

      闫小瞎的话还真应验了,正月还没出,牛村花就回来了,像变了个人似的,穿着打扮完全就像城里人,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了十几岁,一到家看脏的不成样子,两个儿子也像从泥里刨出来一样,光拾掇屋子就拾掇了两天,大儿子文军已经懂事了,恨自己的爹娘把自己和弟弟仍在家里不管,几天都不理自己的娘,弄得牛村花也眼泪哗哗的流:“不是娘狠心,你也知道当时娘不走,不也得挨刀吗?这回好了过两天把你俩个都接走,咱们一起找你爹去。”

      出了正月,上面政策又改了,要包产到户,两个生产队解散,马棚里的牛马也都按户分了,最让张大贵心疼的是满村的洋槐树只要远离各户宅基地两米的也都算村里财产,一起分户到家,有急着给儿子盖房的开始伐树,三五天少两颗,三五天少两颗,心疼的张大贵只剩喝“地瓜烧”了。牛村花本来就欠队里的粮食,自家什也不要,一心想离开这里和自己丈夫团聚,队里一核算,她家不要地,不要树,不要牲口,队里还沾些便宜,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开了个介绍信让他们娘仨走了。

        牛村花跑到天津那一刻,才知道夫妻团聚的幸福,倪九旦在外奔波了近二十年也才感受到家的滋味,刚开始单位不同意,后来这样的情况太多了,很多由于两地分居还闹起了离婚,个个家属都闹到单位来,骂自己的前夫是“潘仁美”,吃上公粮就忘了本,虽是家事但也影响不好,干脆出了个政策,20年军龄的可以带家属,但没有房子只能住单身宿舍,三口人挤在9平米的临建里就住下来了,倪九旦的收入也勉强能养活三口之家,总归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牛村花天天睡不着觉,后来知道不挨刀了,想着法儿的和丈夫商量,把老大老二都接过来,这才乘着过年跑回家。

        当牛村花带着两个孩子,把院门锁上离开的一刹那,才意识到辛辛苦苦奋斗了20年盖的房子可能不知哪天再回来了。村里人都羡慕文军、文革,看人家孩子苦了两年,这回进城享福去了。

      两个孩子高高兴兴的,也觉得自己这回进城,有吃不完的白面馒头,变成城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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