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克斯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那些被记住的日子。
我的天才女友阑珊,总有灵光乍现的时候,她教我关于谈恋爱的技巧,一是相亲时别忘了考对方读过什么书?二是喜欢的诗人有哪些?最后,再问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主题是什么?
一说到这个话题,她就会嗨起来,神采飞扬地说:“告诉你一个秘诀,你如果搞不懂对方是否对你有意,看手相是个特别好的测试方法,百试不爽!如果他喜欢你,看手相时就会来电。” “我不懂怎么看!” “很简单,你只需要记住三条基本线就可以了。”她胸有成竹地说。
被阑珊看过手相的人几乎都来电了,不知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我佩服得我五体投地。我说:“满天的星星,一个大月亮,你怎么应对?” 她淡定地说:“没有一个入法眼的,我的梦想是当影视演员,但我也不想浪费青春,荷尔蒙过剩,就当实习吧!” 我再次吃惊。
我看着她的圆脸说:“你长得脸若银盆,演薛宝钗准行。” 她愠怒地瞪我一眼说:“ 怎么说话呢?装傻充楞借机报复,对不对?” 我知道说漏了嘴,赶紧说:“我是真傻,你知道的,我考试总是滞留在危险的及格线上,这是装不来的,谁不想考得门门优秀,毕业了留校或者进北京啊!”她点头说:“是啊!” 随即原谅了我。
由于精力过于旺盛,她喜欢拉着我在大风中暴走,我觉得这有点自虐,满头满脸尘土和黄沙,后背湿透就差和泥了。回来时,风停了,她站在校门口,捋一捋头发,摆出一个姿势冲我说:“帮我来几张。”
一周后,她拿着照片找我算账:“我摆出张瑜的样子,你却把我拍成了春苗?”我冤枉地辩解道:“你天生就是春苗的气质,怎么能拍出张瑜来?”“刀子嘴,你应该去面壁。”她追着我打,我笑着跑开。
在队长眼里,每个女学员都是一枚定时炸弹,会随时炸伤自己和别人。他又开始强调不许谈恋爱的事,他说:“我发现有人两三天一封信,学习这么紧张,哪来的精力写情书?从今天起,我会抽查来往信件。”
什么?抽查信件?那时我们不懂“隐私权”这码事,只好像小绵羊似地服从。但是冰河挡不住春水,高墙挡不住红杏,爱情像春天的小草,正酝酿着破土而出。
我妈也没跳出社会的俗套,一个老战友的儿子,假装路过此地前来看我。那天我刚下课回到宿舍,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军官戳在门口,两道剑眉下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手里拎着零食和水果,见到我时,他竟然脸红了,低声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小狗子呀!”有点像对暗号似的。
“哦,小狗子!你好!”我寒暄着伸出手去,心里赶紧搜索,哪个小狗子啊?他看出了我的窘态,补充说:“幼儿园大班的小狗子啊,我一直记得你,你是咱班的领唱。” 我再次打量他,吃惊地说:“都说女大十八变,原来男生也如此啊!” 他小时候的两大特征,红鼻头和罗圈腿,全都不见了。我说:“你的红鼻头呢?长这么帅了,我都没认出来。” 他笑着说:“你还那么调皮!不过,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小狗子说着跟我进了宿舍,他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室友们看到俩大袋子零食后心花怒放,按耐不住地传递着眼神。小狗子尴在那里,他突然灵机一动说:“走吧!我请你吃饭!”
在学校大院里,有个饺子馆,我们点了两盘饺子,一盘凉菜,吃饭时,我开始打量他,小狗子坐得很直,军姿很棒,但是脚很宽,像两只小船。发现我在打量他,小狗子更紧张了,一片碎韭菜挂在牙上却浑然不知。我忍住笑对他说:“你以后别叫小狗子了,叫虎子吧。” 他不说话羞涩地笑了。
我想起阑珊教我的秘诀,决定试一下。我决定给小狗子看一下手相,于是说:“你愿意让我帮你看手相吗?” 他先是一怔,接着把右手摊在桌上说:“好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我装模作样地说:“爱情线不断分叉,感情经历会比较曲折。” 我在开玩笑,不知为什么逗他玩使我很开心。
他立刻紧张了,问我:“哪条是爱情线?”我用纤细的食指在他的掌心上一划说:“就这条。”他的脸腾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脖颈,那里有根血管在怦怦地跳着。
一丝小小的得意涌上心头,我想这是来电了,可那时我不懂有种来电叫做“生物电”,它和爱情无关。
我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喜欢看书吗?你看过哪些名著吗?” 他说: “我喜欢看历史书,水浒传,三国演义,还有金庸的。”我没说话,心里想着要不要继续考下去,他却说道:“我读得最多的是马列哲学,资本论,别了,司徒雷登,我能背下来。”
我笑了,对他说:“你真是大院的孩子,要是比背诵老三篇,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在分辨我是否在开他玩笑。我突然觉得,这么老实巴交的连长,我不该捉弄的,想到这里,我认真地说:“你进步真快!已经是连长了,我们毕了业不过是付排而已。”他诚恳地望着我说:“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拼,拉拉琴,唱唱歌,开心地活着就好了。”
前面傻一点也就罢了,但是,女孩子不必努力,听着很像大男子主义,我有些失望,但是又觉得不好轻易拒绝,怎么办是好,一时没了主意。他善解人意地说:“我们保持通信好不好?这样你可以多了解我一点。” 我觉得这建议不错,速战速决或许有风险,不如来个缓兵之计,细细观察后再定不迟。
想到这里我轻松下来对他说:“好啊!就按连长的意思办。”他的脸又红了,我第一次发现,爱脸红的军人其实很帅,脸红的瞬间有种混合着阴柔的美。
我回到宿舍,水果已被速战速决地干掉了,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我说:“ 看什么看?没戏!脚太宽,牙上还挂了片韭菜。”一屋子女孩笑得东倒西歪。但是,我心里还是挺开心的,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相亲,也算旗开得胜。
阑珊好几天没搭理我了,她就是这么重色轻友,只要遇到了喜欢的人,我就像空气似的不存在了。
这天,阑珊悄悄告诉我,她恋爱了,我惊得目瞪口呆,我说:“以前你只是嘴上说说,从来没有付诸过实践,我们还有一个学期才开始实习,你不会笨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她不吱声,我又忍不住叮嘱她:“你别头脑一热,就忘乎所以,先冷却一下,毕业后再谈。”
阑珊说:“放心吧!别像我妈似的。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我放心了,拿起内科学,开始复习。但是,我根本复习不下去,阑珊的恋爱对象是何方神圣,谁打动了这位骄傲的公主?这个问号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两天后,阑珊神秘地对我说:“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他是一个小战士,才入伍两年,比我小三岁。” “ 啊?” 我的嘴惊得张成一个O形,我说:“一个小战士,比你小三岁,你疯啦?”
阑珊伸出一个小手指盯着我,我只好顺从地和她拉了钩,承诺了保守秘密。随后阑珊压低声音说:“他可不是一般的小战士,他非常有才华,你没看过他画的画,有梵高的风格,他用震动法吹口琴时简直太迷人了!”
说完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我一看,小战士确实太帅了,纯洁的眼神,聪颖的额头,笔挺的鼻子,我也被迷住了。我说:“哪里挖出来的?”她微笑了一下说:“电影队。”
我明白了,都说电影队出才子,会画画才能进去,那个时候放露天电影前,需要做幻灯片,配合宣传。我问:“他也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可能不够喜欢吧,他管我叫姐。”阑珊直接坦率地说。“哈,你也有不被喜欢的时候?太出乎我意料了。”我说。
“我觉得他是不敢喜欢我,他说我爸是老虎,我是熊猫,他不敢瞎想。”阑珊叹了口气说。
我没吱声,我觉得他俩完全没可能,根据我对阑珊的了解,她很快就会冷却下来或者见异思迁。她却来了说话的兴致,充满憧憬地说:“我对拿下他很有信心,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虽然他说自己还小,等复原回到北京我俩再谈不迟。”
吃饭号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说:“管住你的交感神经,不要越雷池半步。”我们往食堂走去。
期末考试前,阑珊还是出事了,电影队的一个老兵看见他俩在放映室里亲嘴,悄悄跑回去和队长作了报告,队长和老兵赶来时,好戏正要进入高潮。本来礼堂放映室是个最安全的幽会场所,那里除了当晚有电影,需要提前倒片子外,平时是没人去的。
但那个姓王的老兵分到电影队三年了,年终嘉奖却被北京来的新兵抢了去,队长和文化科科长都觉得北京新兵有才华有创意,院领导看了幻灯也赞不绝口,心生嫉妒的老兵就开始看北京新兵不顺眼了,最近他发现北京新兵有事没事老往放映室跑,就留了个心眼,果然,被他逮了个正着。
小道消息被传得有鼻子有眼,恨不得说阑珊马上就要生宝宝了,但实际上,不过是热吻而已,还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就被抓了舌头。一个战士在服役期间亲嘴,这可是捅了大篓子,北京兵被宣布复原,临走还背了个处分。阑珊得了一个警告,听说这是照顾了她爸的面子才没被开除学籍,至于她老爸怎样给院长打的电话就无人知晓了。
亲嘴事件之后,阑珊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顿时蔫了,不和任何人说话,回到宿舍面朝墙躺下,暗自神伤。躺尸了一周后,她突然灵光乍现,高僧一般闭目,盘腿静坐片刻,猛地睁开眼睛,一道金光从眼睛放射出来,好像开了天眼似的,我以为她是孙行者找到了炼丹炉拨开云雾见太阳了。她却说“我想开了,这很像我国的历史小说,大国小民被压抑到一定程度,不是在沉默中爆发,便是在沉默中死亡。我爆发过了,但不会死亡,走,看电影去。”
路上,我埋怨阑珊道:“我以为咱俩很铁,哪想到你没跟我说一声,就悄么悄地就进了村打枪的也没有。” 她脸一沉烦了,皱着眉头说:“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马后炮。”我被噎得钉在那里,呆若木鸡,俩人一时无语。远处的夕阳正在一点点坠落,空气中飘来一股花香。可人的花香点醒了我们,我俩和好如初向电影院走去。
后来,北京兵和阑珊都回到了北京,再次见面时,彼此竟然没了感觉,双方都暗自吃惊对方的变化和自己昨日的幼稚。现在看来,那个时候,他们并不是真的想一辈子在一起,那不过是一次激烈的青春萌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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