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去年的树》

在这样一个初寒的秋夜，灯光昏黄人影绰绰，耳听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手捧一本新美南吉的书卷，再读这位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作家留下的经典之作《去年的树》，竟有了不同的体验。

文首给我们展示的是一幅多么温馨浪漫的画面：一棵树和一只鸟儿是好朋友。鸟儿站在树枝上，天天给树唱歌。树呢，天天听着鸟儿唱。这也许是一对挚友间伯牙子期的知音绝唱，也许是热恋的人儿鸳鸯戏水的交颈缠绵，也许还是新婚的夫妻耳鬓厮磨的山盟海誓，也许更是父母陪伴着娇儿的天伦之乐。这样的日复一日的默契，期盼着的是年复一年的长相厮守。人世间的美好，不过是一个知己，一壶新茶，一米阳光，互诉衷肠。鸟儿是幸福的，树也是幸福的，这时的新美南吉，我相信他也是幸福的，他热爱这充满活力的鸟儿，他热爱那郁郁葱葱的树，他热爱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然而聚散终有时，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冷的冬天总会到来，无可奈何的分离总是不期而至。鸟儿带着期待离开，归期虽定，相聚却成枉然。那一声充满期待的“明年春天再见”却再无实现的可能。朋友也好，亲人也罢，恋人如斯，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幸福就当珍惜。

当春回大地的时候，鸟儿一路归来，内心洋溢的是即将重逢的欣喜，连融化的冰雪似乎都是如此温暖。可是，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迎接它的却是一截孤零零的树桩，斯人已逝，世上再无可以听它歌唱的那棵树！虽然仓央嘉措说：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这世上又怎会有人永远站在原地等你！当你转身总也不回头的时候，你又怎知下一刻也许就会错失掉最珍贵的东西。

鸟儿的内心会是怎样的惊讶怎样的失望呢？当伯牙听闻子期的逝去，当梁山伯看到英台坟前的那一棵枯草，当精卫对着吞噬了父亲的那一汪无妄海……鸟儿失去了那一棵天天听它歌唱的树！它也许哭泣过，它也许彷徨过，它也许悔恨过，但是它继而开始追寻树的踪影，从静静的山谷，到喧闹的工厂，再到遥远的山村，千万里的执着追寻，终于让它找到那一盏残存的灯火。

鸟儿睁大眼睛，盯着灯火看了一会儿。她唱起去年唱过的歌，树啊，你可听见？树啊，你可看见？我还是去年的那只鸟，歌还是去年的那只歌，我们一起听过夏虫在叶丛中啾鸣，我们一起看过落叶在风中舞蹈，我们一起度过峥嵘岁月，而现在，我却只能默默地看你离开，再也等不到你的归期！

鸟儿唱完了歌，对着灯火看了一会儿，飞走了。

我不知道新美南吉写到这里的时候，内心是一种怎样的凄惶，抑或是一种豁达的告别？他说：“我的作品包含了我的天性、性情和远大的理想。……假如几百年几千年后，我的作品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同，那么我就可以从中获得第二次生命！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是多么幸福啊！” 年仅三十岁的他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就像那一棵被锯掉了枝干的大树，他听过这世上最美的歌声，却只能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和那一盏残存的灯火，他期待着有那么一只鸟儿，在明年的某一天，或者在千百年后的某一天，还记得来追寻他的足迹，我想，这也许就是属于他的幸福？

我希望，我就是那样一只鸟。

我希望，我不是那样的一只鸟。珍惜当下，即使那是一棵树，它也会有离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