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的劳伦斯》是一部时长接近4个小时的电影,即便如此,对中东历史背景不太熟悉的观众来说,要想比较清楚地理解故事的逻辑仍有一定困难。剧情上,或许是出于适应电影艺术形式的需要,基本是单线程的,导演力图通过一段段首尾连贯的叙述,勾勒出大时代背景下劳伦斯在中东的传奇。
即便用了单线程,也需要近4个小时去加载,也正因为是单线程,要反映一个事实上是多线程互动的时代进程,自然有些力不从心,例如法国人、犹太人、土耳其人、亚美尼亚人的互动基本没有,特别是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活动对日后的中东格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影片结尾,进军大马士革后,情节戛然而止,简单的几个场景虽然蕴含着丰富的内涵,足以让人回味,但仍然是有些有些突兀,深刻理解仍然要再去百度或扒书的。
可以说,《阿拉伯的劳伦斯》的叙述方式用中国古人的话来说,就是微言大义,相信这是导演的无奈之举,毕竟就这一事件的时代背景而言,实在是太过复杂,历史、宗教、民族、利益层叠交织,纪录片可以分级慢慢说,故事片则要考虑票房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斯科特.安德森的同名著作《阿拉伯的劳伦斯》做进一步的了解。
要看明白这部电影,需要简单了解两个背景,一个是中东历史背景,另一个是影片当时的国际地缘政治格局。
影片中故事的发生地,主要在地中海东岸、埃及到阿拉伯半岛西侧红海沿岸的狭长地带,但事件后来的影响范围则广得多,基本上一战后伊拉克、叙利亚、埃及、约旦、巴勒斯坦、沙特等民族国家的形成都与此有关。
影片活动的主要地区作为孕育了人类最早文明的美索不达米亚(即两河平原)及其周边地区,处于亚、欧、非三大洲的交通要冲,历史上文明更迭、融合非常频繁,统治这一地区的较大的帝国(小的不赘述了)按顺序依次是波斯帝国、亚力山大帝国、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影片反映的是一战期间,当地的主体民族是阿拉伯人,处于奥斯曼土耳其统治的末期。
从起源上讲,阿拉伯人是闪米特语系的一支(犹太人、腓尼基人是另外两支著名的闪米特语系民族,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血统有点近?),最初居住在阿拉伯半岛,以游牧为生,所谓的贝都因人,就是在沙漠地带游牧的阿拉伯人。在中东古老的历史长河中,阿拉伯人并不是一开始就占据中东中央舞台,由于半岛干旱多荒漠,生存条件恶劣,与富饶的两河流域、尼罗河三角洲相比,虽然距离中心地带距离很近,早期也只能算作外围,直到一个叫穆罕默德的麦加人出现,一切发生了变化。
穆罕默德就是伊斯兰教的创立者,创教后,原本分散在半岛各个绿洲的大小部族基于宗教为纽带得以统一。随着伊斯兰教的传播和武力扩张,逐渐建立起政教合一的政权,靠着新月和弯刀四处杀伐,阿拉伯人很快征服了诸多民族,建立起了地跨欧亚非的阿拉伯帝国,阿拉伯人的足迹也伴随着帝国的扩张迅速扩散到了西亚、北非、南欧。当然,现而今的阿拉伯人成分复杂,与历史上被征服民族的混血、皈依也有关系,这一点倒也普遍,任何一个曾长期居于统治地位的大帝国的主体民族均是如此,例如汉族。
倭马亚王朝时期的阿拉伯帝国疆域阿拉伯帝国统一时间不算太长,阿拔斯王朝时期帝国分裂,长期处于若干个政权并立的状态,这也是中国史籍中大食、黑衣大食、绿衣大食、白衣大食说法的来历。帝国末期,大批从东边迁徙而来的突厥人和蒙古人的西征对中东的历史走向产生了重大影响。早年突厥人和阿拉伯人的关系,类似于西罗马末期日耳曼西哥特人和罗马人的关系,那么阿拉伯帝国的结局也就显而易见了。除了崛起于阿拉伯法蒂玛王朝的库尔德人萨拉丁率领的突厥力量长期与十字军在地中海东岸对峙外,以后崛起的奥斯曼土耳其人更是消灭了连蒙古人都没有征服的东罗马帝国,在中东重新建立起了地跨欧亚非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从此以后,阿拉伯人作为被统治民族一直持续到影片中的一战。
一战时,阿拉伯帝国的荣光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这一时期的阿拉伯人分散居住在中东广大地域,部族权力分散。巴格达、大马士革等大城市“城里”的阿拉伯人影片中并未提及,想必严控于土耳其人而没有作为。比较而言,在阿拉伯人肇兴之地的半岛沙漠深处,仍然有一些贝都因部族因“天高皇帝远”、土地贫瘠而保留了一些自由度,所谓的哈利斯人、哈齐尼人、哈威塔特人就是这样的一些小部族,而费萨尔王子所属的哈希姆家族,则是先知穆罕默德后裔,长期在当地拥有一定的自治地位,这个家族一直有强烈地复兴阿拉伯的愿望。
一战前,曾经雄霸欧亚非三洲的奥斯曼土耳其已经日薄西山,经过多次俄土战争,被持续暴揍,成为“西亚病夫”,东欧等地的反抗浪潮此起彼伏,即便如此,对于软弱、一盘散沙的中东阿拉伯民族来说,土耳其人的统治却仍然难以撼动。1914年一战开打,土耳其错误地选择加入同盟国阵营,一切发生了转变。作为协约国的英法和同盟国的德国在一战西线打得你死我活,在东方,基于共同利益,英国人和沙漠中的阿拉伯人走到了一起,阿拉伯人的民族独立绽开了一线曙光。
对于英国人来说,希望阿拉伯人在后方袭扰土耳其,除了有利于牵制德国在西线的火力,把多民族的土耳其肢解也一直是欧洲国家的夙愿,这与阿拉伯人一拍即合。但阿拉伯人只看到了赶走土耳其人这一步,没看到英法瓜分中东的第二步棋,这就是英法的秘密协定——赛克斯-皮科协定,后来的种种不和谐与此有关。
劳伦斯作为一名英国军官被派往半岛西部(当地称“汉志”),协调与阿拉伯部族一致对付土耳其人,劳伦斯本人的学者背景、冒险精神、人文主义情怀帮助他迅速地取得当地部族信任,有效展开一系列军事行动并获得成功,例如率领两个部族从约旦迂回奔袭亚喀巴取得成功。从地图上看,亚喀巴地理位置优越,英国军队的补给如果从亚喀巴而不是埃及的亚历山大港获取,则出兵地中海东岸的胜算大增,后来艾伦比将军的地面军事行动也印证了这一点。
随着时间的推延,劳伦斯所扮演的角色逐渐超出了他的军官职位,这与上述不和谐有关,英法的利益和阿拉伯部族的利益发生了冲突,在英法的战略格局中,阿拉伯人只是一枚棋子。事实上,影片中未提及的法国人的角色对这一事件英国人的立场影响颇大,如果没有法国人,英国人和阿拉伯人的利益取向会更一致一些,特别是针对叙利亚的处置方案。
在这个情况下,如同他穿的那件白袍一样,劳伦斯入戏了,这也是“阿拉伯的劳伦斯”这一说法的来源。劳伦斯更像一个阿拉伯人一样去考虑问题,战后的阿拉伯人的利益维护是优先考虑的对象。
劳伦斯率军前进英国在阿拉伯半岛的意图是给阿拉伯人有限的枪支弹药,叫他们牵制土耳其的兵力,同时将阿拉伯各部族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劳伦斯不满足于侧翼的袭扰,而是积极鼓励阿拉伯人的士气,率领阿拉伯武装长途奔袭,最终比英军早一天攻入大马士革,以取得战后独立的优势地位。
真正进入大马士革后,英国人方面,赛克斯-皮科协定早已内定战后由法国人占领叙利亚、黎巴嫩,英国人的打算不言自明。阿拉伯人抢先进城后确实曾处于有利位置,在劳伦斯的争取下,确实也把城市的管控权拿了过来,但真正的大问题来了,这些从沙漠里走出来的贝都因人哪里有什么现代城市管理的意识和技术,一切很快陷于混乱。
大马士革部落酋长圆桌会议没有专业人士维持或接手,很快城里停水、停电,电话中断,有两千名病患的土耳其医院成为人间地狱。一个圆形议事大厅里,阿拉伯各部族领袖们乱哄哄吵做一团,束手无策,显然,这种局面根本无法维持,每天都在发生人道主义灾难,这群人根本不具备管理一个现代城市的能力,遑论一个国家。
这个结局,我想,大概是所有怀有良好愿望的人所不愿看到的,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社会是一个超多元变量的大集合,公式推演永远无法平移到社会治理。
影片结尾,老谋深算的费萨尔王子和艾伦比将军谈判战后的利益分配,此时,劳伦斯在阿拉伯人中的威望对双方是双刃剑,大家都毫不犹豫地摆脱了他,劳伦斯的使命结束了........
一战结束了,一战打垮了德意志、奥匈、俄罗斯、土耳其四大帝国,迎来一波新兴的民族国家独立建国的高潮,基本上奠定了现代欧洲民族国家的地缘格局。然而中东这边,稳定的局面还需要经历很多年,虽然有英法的责任,但阿拉伯人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
小结一下观影心得:
首先,劳伦斯本人可谓大智大勇,有骑士风范。从一开始救沙漠中掉队的贾西姆开始,劳伦斯就被塑造成一个坚定、勇敢、百折不挠的战士形象,那句“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令人印象深刻。从奔袭亚喀巴到横穿西奈,从德拉探险到进军大马士革,勇武与智慧兼具,让人看到了暗渡阴平之邓艾、奇袭张古山之张灵甫,妥妥的智将的感觉。此外,劳伦斯还有道德洁癖,伴生以个人的自由主义,使得这一点更为突出。
其次,彼时的阿拉伯人像一盘散沙,难有作为。虽然人口众多、分布广泛,但没有凝聚出强大的力量。沙漠地带的贝都因人因循守旧,每个部落守着一口口水井艰难度日却不思进取,小利益的争夺却毫不手软。但一旦凝聚起意志,却可以形成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或游击袭扰运输线,或攻城略地占领亚喀巴、大马士革,这是活脱脱的社会学教案素材。事实上,二战后阿拉伯世界的格局虽已形成,但各种矛盾纠葛仍然无处不在,“不可调和”之矛盾仍然非常之多。
第三,环境太过严酷,无怪乎这里保持着有限的自治。阿拉伯人的祖兴之地,也就是半岛沙漠地带、红海沿岸,地理气候实在太过严酷,与两河流域、尼罗河三角洲等地,差得太远,不啻云泥之别。虽然大家地理、历史多有了解,但在一个长达4个小时的电影里反复反映这种真实的场景,确实让人印象更加深刻。历史就是这么吊诡,严酷地带的民族,往往持续不断的袭扰征服优越地带的先进民族,东西方都是如此。
第四,本片寓意深刻的结尾,印证了保守主义的理念。保守主义是一个政治哲学术语,内涵很丰富,非本文所能阐述。简单来说,保守主义的核心观念是反对一切激进的革命和革新,主张节制政治,以妥协手段调和各种社会势力的利益冲突。这一理念为英美系国家所坚持,有鉴于法国大革命的残酷代价,这一思想成为西方主流政治思想之一,成为社会平衡发展的很重要的一个维度。被压迫民族谋求独立的愿望无疑是合理的,但在具体实施的路线图上,若考虑保守主义的视角,或可避免很多无谓的损失和轮回。
保守主义的鼻祖,英国思想家埃德蒙.柏克 (1729-1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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