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开始讲述加拿大校园故事，第一个涌上心头想说的就是Z,我的一个盲人学生。
早在他来上我的课之前，我就知道Z。Z是我们学校的“名星学生”，他双目完全失明，总是戴着墨镜，头上微微卷发，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常常是独自一人身背双肩包，手持盲人杖在校园彳亍而行，是一个酷酷的阳光男孩。当别人友好地帮忙带他绕过新置障碍，提醒他电梯来了，帮他按下要去的楼层，带他走进／走出教室，走到座位上等等，他总是微微一笑，礼貌地道谢，然后继续一个人的行程。学校报纸曾长篇累牍地报导过Z，他曾在学校，银行，计算机公司，以及其它机构实习及工作过，他做过很多种工作，而且都表现很棒，甚至达到很多正常人都无法达到的水平。
上学期末的时候，学校联系我说，这个学期，Z会来上我的网络开发课程。我立刻紧张起来，虽然早有耳闻他很棒，但还是有些不确定该如何“照顾”一个盲人学生。多年的教书生涯，我接触过为数不少的各种有特殊需求的学生，比如自闭症学生，抑郁症学生，各种原因导致的行动不便的学生，等等。学校有政策会对这样的学生有些特殊的“照顾”（accommodation），比如曾有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学生，手不能握笔，那么就要允许他所有的考试，作业，记笔记等就都在电脑上完成，而且他的考试时间通常是其他学生的1倍半或者2倍。还有学生有记忆障碍的，就要允许他/她带着memory note（辅助记忆的笔记）去考试。可是，一个完全看不见的学生，这于我还是第一次！他怎么来上课？怎么听课？课堂上演示的内容他怎么“看”？怎么学习？怎么做课堂练习？怎么做作业？怎么考试？尤其是我这门课会大量涉及网页设计和编程，有很多视觉上的内容，比如颜色，字体，字号，网页排版，格式设计，等等，看起来一目了然，可如果从来没“见”过，他怎么去理解，怎么能想象？怎样去完成？一连串的问号，我心里很不踏实，甚至有些为难。对于有特殊需求的学生，学校的原则是，可以在形式上照顾学生，比如可以用电脑考试，可以延长考试时间，但标准并不降低，课程要求是同其它学生一样的，参加同样的考试，完成同样的作业，同样的分数标准等等。这些，对于一个完全看不见的学生，行吗？我心忐忑。
很快，我所有的疑问和担心，都得到了超出满意的答案。
学校给Z雇用了一个课堂笔记记录员（note taker），他跟Z一道参加每一堂课，以文字格式记录下课堂上老师说的每一句话以及老师在白板上写下的每一个字，投影仪上播放的每一页PowerPoint演示文稿，所有信息包括声音和图像最后都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这样Z可以用他的将文字转换声音的计算机软件播放课堂笔记因而不会缺失老师讲授的任何信息。
另外，学校还给Z雇了一个助教，一个高年级学生。（这个助教是我推荐的，他也曾经是我的学生，也很是个人物，我会另起一篇故事讲他，“我的助教”）。助教会跟Z一道来课堂，他会帮助Z像其他学生一样即时弄懂并学会当堂内容。如果Z有疑问，助教会即时解答；课堂练习时，助教会帮助Z准备练习环境；如果课后作业有困难，Z也可以找助教帮忙。助教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责就是“帮助Z考试”。助教会提前预定一个单独的房间给Z，这样他们的语言交流不会影响其他学生，考试时，助教会坐在Z旁边，如果需要的话他会给Z解释题目，比如图片内容，网页排版等，当然不会告知答案，但要保证Z正确理解考题，成功递交考卷。Z不能同其他学生一样在纸质卷子上考试，他需要电脑将文字转换为声音，所以我要另外给他准备电子考卷并提前发送给助教，考试时助教再转发给Z，Z在他的手提电脑上答题然后以邮件形式发给我阅卷。
每次上课，Z都早早来到教室，坐在最靠近讲台的座位，我来时会先跟他打个招呼，他便微笑着回应我。助教紧挨着Z坐，笔记记录员坐在助教的另一侧。课堂上，Z差不多是最认真听讲的学生，他总是很专注，而且接受得很快，当我提问他的时候，他会略带羞涩，又颇为自豪地给出他的理解和答案。如果有问题的话，他会非常有礼貌地举手提问，他总是以”professor”（教授）称呼开头，然后特别认真地倾听，当我在他青春洋溢的面庞上，看到了满足的笑容，我知道他懂了。
一个学期下来，Z只缺过一次课，那是多伦多严重的冰雨天，整个世界就是一个溜冰场，他发邮件给我说，实在不便出行，家里人不放心他，同时希望了解课堂内容。我便把当日课件发给他，同时，他的课堂笔记记录员也会把课上内容转给他，如果有问题，我们另约时间答疑，Z不想错过任何一堂课的内容。
对于这门课，图片通常比文字更直接，更简单，正如英文成语道，“千言不如一画”。千言万语难以描绘一个网页，包括颜色，字体，字号，格式，排版等等。一个屏幕截图就一目了然，优势突出。可这视觉优势对于Z却是不可识别的信息，他需要有文字才可转换成声音。所以我在准备作业以及考试等所有的任务都要特别注意要同时包括图片以及非常详细的文字描述。即便如此，我也很难想象，如果看不见，该怎样去理解这样的情形，Z的答卷让我知道他懂了，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Z做事一丝不苟，以学会为目标，而不是仅仅为了好分数而投机取巧。我们有一个比较难的大型作业，他卡住了，把代码发给我请求帮忙，我发现他的方案有些绕弯，便直接给他讲解一个更简便易行的方案。他表示感谢我的帮助，弄懂我的讲解后，同时继续深究他的方法，因为他觉得他的方法也应该可行。是的，的确可以，“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问题有多种解决方案。于是我又细致耐心地跟他一起查看他的代码，终于他的程序也成功运转了，虽然不是最佳方案，但这个遇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过程。当他把两种方法都弄通的时候，终于开心地笑了。
这门课Z拿了A+的好成绩（最好分数）。只有上帝和他自己知道他是怎样地用心和努力，花了比别人多多少的功夫才取得了这样的好成绩，而且不仅仅是好成绩，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学到了许多知识”！
身为教师，我对我的这个盲人学生肃然起敬！“眼睛看不见”的不便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Z却努力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独立上学，游泳，滑冰，举重，以及表演。他心中充满感恩，脸上写满阳光！他孜孜以求，心无旁骛，在学业上达到了许多正常学生所难以匹敌的高度。而我最喜欢和最钦佩的是他的乐观豁达和灿烂的笑容，就像他从没有遭受过任何苦难与折磨，就像他的生命里的每一天都阳光明媚。看着他青春帅气祥和的面庞，我觉得“怜悯与同情”对他似乎是一种侮辱，我给予他的除了尽可能的关心和帮助，还有佩服和尊敬。
下面是学期结束后Z给我的邮件，中文翻译附后。
邮件大意：
您好！非常感谢您！我真是太喜欢这门网页开发课程了，而且坦率地说，我学到了许多很棒的技能来增加网页的可读取性，当然还学到了许多相关的概念可以把所有的这些元素粘合起来，等等很多知识，我希望能在未来的课程里学到更多关于网页开发的知识。
再次特别感谢您这学期在各个方面给予我的诸多帮助，同时非常感谢A，他真是一个热心又很棒的助教！
回头见！
祝您暑期愉快！
长按下方二维码，关注“校园采枫”，走进真实的加拿大校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