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妈妈说,我在婴孩时特别爱哭。除家人外不让别的人抱,我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乳吃,有年轻的妈妈要给我哺乳,抱我在怀中,我就哇哇大哭,好像害怕被人抱走一般。如果别人逗我玩儿,说“你妈妈不要你了”,我更是惊恐万状,哭声惨极。妈说我胆子极小,有人在这背后大喊我一句,就能把我吓哭。可没想到,上小学时我竟参加了学校的文艺宣传队,还登台演出,参加过农场的汇演呢。
上世纪70年代,很多基层单位都组建文艺宣传队,我们分场子弟学校也组建了宣传队,那时候我上小学,班主任老师让我参加,我虽心惴惴,但老师让我参加,作为班干部好学生的我岂有不答应之理?况且进文艺宣传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被选中也是一种荣誉呢。况且父母也支持,说正好练练胆量。
我们分场子弟学校七个班也就100学生,文艺宣传队人也就10个人左右。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个,其他队员大多都是初中的学生。印象比较深的是那个说山东快书的男学长,他是我一个同班同学的哥哥。个子不高,皮肤白皙,体型微胖,眼睛细而略小,喜欢笑,笑起来眼睛更显小,但我却有点儿崇拜他,因为他有才。他聪明,成绩好,他自学了山东快书,特别是两片半圆铜板在他手指间灵活掌控,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击打出分明的节奏,加上他学说的山东快书真是像模像样。他表演山东快书不怯场,最拿手的事是“武松打虎”,开头先打一阵铜板,“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手拿铜板走上场,上台不把别的讲,表一表打虎英雄武二郎”。根据当时宣传的需要,他和同学们还要自己创作快板新词,他也是宣传队创作组的主要成员之一。还有两三个是他的同班同学。他们常常在老师的指导下编写新词,有三句半对口快板、微型剧剧本,是宣传队里的小编剧。那位学长高中毕业后成为我们分场第一个大专生,后来出国留学定居法国。
宣传队里还有沈氏三姐弟,他们家是从郑州到我们分场的,据说他们父亲是郑大教授,不知犯了什么错误受了管制,他们母亲带着四个孩子到我们农场干校,其中三个在我们分场学校就读,我们也就成了同学校友,只是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干校房就在我家所在的家属院的西头,一条路分开了干校房和分场工人家属房,工人们文化程度不高,但很善良,对下放到干校的人并不歧视,彼此碰面打招呼一如工人邻居,孩子们在一个学校学习,也没有隔阂。沈氏姐弟来自省城,比我们工人子弟见识多才艺突出,人又白净,性格开朗,爱跳爱唱,是文艺宣传队的活跃分子。
宣传队的表演,现在看很简单,但也是具有那个时代特点的。基本上是几种表演形式:小合唱,唱革命歌曲、样板戏一一《红灯记》《智取威虎山》等;数来宝,才子学长的山东快书是保留节目,编新词夸先进,每次都演;小短剧,赞扬新社会新时代;三句半,每次必有,内容总是不一样。三句半这种表演形式,现在的孩子恐怕很少看到了。表演者为四人,每人锣、鼓、钹、碰铃打击乐器其中一种,前三人每人说或唱一句,第四人则念诵归纳前三句内容的词或短语,说完一节变队形,还可不断变换队形。“三句半”取材于身边的生活,用来表扬好人好事,鞭挞坏人坏事,或宣传方针政策、工作任务,灵活简便,在当时群众业余文艺活动中颇流行,我曾多次跟随学长排演过“三句半”。
加入了宣传队以后,我的生活确实与之前有所不同。之前放学后我常和同学一起跳皮筋,玩石子,踢瓦,用绳子玩“开方”(一种游戏)。到了宣传队后,放学后星期天都要“练功”,有没有人要求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跟着几个比我年长的队员在水泥乒乓球台上压腿,在操场场土地上练“一字马”,打“马车轱辘”,下腰,劈叉,借助教室的外墙练习倒立……我从小胆小,备受家长爱护,习惯远离危险性的行为。可队员们都在练习,我也不能光看不练。慢慢克服内心的恐惧,在同学的帮助下做练习了。一段时间后,我的“踢腿”“劈叉”“下腰”都做的像模像样了,马车轱辘也能够连着打两三个,但倒立一直是我的弱项,直到宣传队解散我也没有练好。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举国欢庆。我们农场组织大型庆祝活动,在老师的带领下,宣传队编演了节目,抓紧时间排练。节目中有一个反映粉碎“四人帮”的小品,江青有沈家小弟扮演,他穿上妈妈的连衣裙,高跟鞋,还戴了一个假发套,拿腔捏调发假声,非常搞笑。我参加了两个节目,一个是小合唱,京剧《红灯记》中铁梅的唱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记得是四个小姑娘一起唱。我参加的另一个节目是红绸舞“欢庆胜利”,是我们的最后一个节目,由全体队员一起表演。分场也很支持,派了两个人帮助我们排练,一个是个子高挑喜欢唱歌唱戏的胜利姐,另一个是在周口越调剧团工作过的何阿姨。会演是在晚上,出发前大人们给我们化妆,让我们穿上借来的红底儿碎花的上衣,扎好麻花辫,红头绳。分场派了车,把我们送到场部演出场地。夜晚空旷的场地中央灯火通明,感觉舞台很高,很宽。参加演出的看演出的人密密麻麻的聚集在台下,那场面,让我既兴奋又紧张。尽管老师说“演出时你们只当下面的人都是萝卜白菜”,但是我仍内心忐忑,台上的节目看的马马虎虎,印象不深。直到老师让我们到后台准备时,我仍然紧张的手心发潮。及至登上舞台,看台下只见人形不见眉眼,紧张倒去了大半。表演顺利结束,我们乘夜色而归。
这次演出不久宣传队好像就解散了。但对我的影响是我变得开朗活泼,胆子比以前大了。而且,差一点改变了我的人生方向。有一天,妈妈对我说:“你何姨(宣传队那位唱过越调的临时指导)说你嗓音底子好,扮相也好,是唱戏的料儿,送到戏校培养培养,将来说不定成角儿呢。”我感到意外,从没有想过小小年纪离开父母离开家。随后妈妈句何姨询问戏校学员的训练情况,得知学戏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要练功,唱念做打身形步法,都要经过艰苦的训练,最后妈妈决然地说“学戏太苦,我舍不得,还是留在我身边念书吧。”后来我上了大学,闲聊中提及当年的事,妈妈说:“亏的没送你戏校,我家差一点儿丢了一个大学生。”现在想想,如果当年我进了戏校,我的人生将会怎样改写呢?
人的一生会经过很多路口,每个路口都通向一种可能,面临一次选择,主动的或被动的。人生的变数就在这些选择之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