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系列丨丨荔园的回忆

乡愁系列丨丨荔园的回忆

文/箫剑

        经过村前小土丘的那段熟悉小路，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再认真看它一眼了。而今天，不知是什么突然牵动了我的心事，我不由止住了脚步，

        右边，是一大片高大的老荔枝林。往年此刻，荔果该飘香了，而今年荔树上只有葱郁的叶子。我们能说得出哪棵荔枝是槐枝，哪棵是桂味哪棵是糯米糍，哪棵是大枣（早），哪棵是黑叶，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它们是祖辈当作遗产分给后辈的。如今，它们的价值似乎已被忽视，丰收时不值钱，失收时更无果实可卖钱，苍郁的老树下已经很少有人会去关注荔枝的收成了。

        树下是乱石瓦砾，肥美的野草抢占了能抢占的一切地盘，一些曾经的老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塌成一堆泥土。

        我突地生了感慨：这荔园曾是村民们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是被珍视被呵护的啊！人们爱荔树，不亚于爱家人：失收会使人愁眉不展，丰收会教人笑逐颜开。它也曾是交通要塞，村头村尾的人都喜欢抄这条近道回家。此外，它也曾是我们童年时的乐园：我们在此学爬树，荔枝收成之日，就是我们大展身手之时。酷爱武侠的我，常自视为技高轻盈，可以爬到同龄女孩子爬不到的地方去。我们还常常往粗壮横斜的荔枝树干上搭用干稻草结成的绳子，搁上木板，那就是简易实用的秋千架了。我们总是肆无忌惮地欢笑着，让笑声随着荡得老高的秋千飞到天上去。

        夏天的荔枝树上一片火红。小时候，每一个荔枝都是宝贝，容不得浪费的，由于当时的生活条件不好，人们尽可能地把收成的荔枝拿去卖，所以，即使家里有荔枝，也难得畅快地吃，而能让我们大饱口腹的时刻，大约是荔枝成熟期的一个个清晨。

        我记得，在荔枝成熟期，天还没有亮，小伙伴们就会早早起床，打着手电筒，提着小竹篓，来到荔园里，在树下认真地寻觅，把脱落在地的荔枝捡到小竹篓里，通常，桂味掉下来时已经裂了囗，槐枝相对耐摔些。童年的我很勇敢，常在黑乎乎的凌晨独自上路，每次出门，都像一次历险，心中带着愉悦与骄傲。当小竹篓渐重，园子里昏黄的电筒光也多起来了。相遇时小伙伴们会打个招呼，偷偷留意对方的篓子里谁的荔枝多，会暗暗较劲。

        到了收成时，荔枝园可热闹了。家家户户在外工作的人都会回家帮忙采摘，亲戚也会前来品尝，分享丰收的喜悦。大人小孩齐上阵：搭长梯、挂竹箩、上钩镰，他们身手敏捷，像猴子一般攀上树去，跨坐在树干上，摘好的荔枝就放在竹箩里，有时会故意扔一些到地面上，让不能上树的人或路人解馋。遇上丰收年，沉甸甸的果实几乎垂到地面，平日里需要用长竹竿撑起来，一不挡道，二防人馋，到收成时，主人只要把竹竿一放，就能轻轻松松采摘。

        在园子的另一端，有两大排泥瓦屋，人们通常把它们当作厕所或是柴草屋。小时候，家家户户一般是没厕所的，厕所都远离住宅，俗称“粪尾”，是农作物肥料的重要来源。

        这片荔枝园分属于十多户人家，但其中竟有五分之一是属于青叔的。我开始懂事时，青叔已经四五十岁，父母已故，独子。他继承了整个家业。别人家只有一两棵荔枝树，他家有十几棵；别人荔枝树相互靠近，连成一大片园地，清晨荔枝若自己掉下来，谁捡到谁要，而青叔则把自家的十几棵荔枝，用栅栏围成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面还栽着竹子、龙眼、枇杷，还有几间大屋，是极神秘的存在，是不允许别人擅自闯入的。每到收获的季节，他便得请人来摘荔枝。

        在当年大多数人只懂种植的农村里，拥有一片大宅的青叔还懂得捕蛇钓青蛙的本领，这样的人家，怎么也算是富裕的，但青叔终日只是一身朴素的着装，也不添置什么电器，过得却比任何人都简朴，又终日板着脸，对同村人没有好脸色，仿佛怕别人占他的便宜。前半生里，他没有什么朋友，曾经交过一两个朋友，也很快就因为种种问题绝交了。他一个人孤独愁苦地生活。五十多岁后终于娶回一个疯女人。疯女人头发乱蓬蓬的，衣服扣子常常扣错，口齿不清，终日坐在门囗流口水，偶尔癫痫病发作，发病时倒地抽搐、吐白沫。十年不到，女人过世了，为青叔留下两个儿子。

        这些年来，曾经贫穷的村民，一个个往外闯荡营生，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四轮子开到了家门前，生活越过越红火。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青叔的生活却始终没什么变化，一个人拉扯着两小孩，艰难生活。后来终于盖了一层楼房，却还是村里出资的扶贫楼。荔园带来的骄傲已荡然无存。还好，又十年过去，他的两个孩子日渐高大、健康、勤奋、懂事，近几年外出打工，也遇着了好时机，居然能在街口买下房子安家了。

        村民曾赖以生存的老荔枝园日益颓废，瓦房大都已经坍塌，曾经可供摩托车行走的路，堆满了瓦砾。这已成为不折不扣的神秘荒园，我若不去记录它，几十年后，它曾有过的繁华与丰富会被历史掩埋。被人们“冷落”后的荔枝园，杂草疯狂地生长，在不为人知的深处，也许有一些神秘的力量在生长。蛇与鼠在此安享天年，蛇也许已修炼成为白素贞与小青，鼠妖也许已经可以兴风作浪！

踏上这曾经亲切熟悉的土地，老树上垂落的那些众多的参齐招摇的长藤分明与《倩女幽魂》中的老妖并无两样，水芋那样肥硕壮美夜间大约会幻化成绝世的美女，我听见了蛇鼠兴奋的窃窃私语，还看见流浪猫狗冲我诡秘地笑，而夏蝉紧张焦灼地提醒：快点离开！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破天荒连拍几个公开的小视频发在朋友圈里，同事们问我去了哪，大哥警告我不要一个人到偏僻的地方去（他以为我又一个人去探险旅行了。我告诉大哥这就是我们每次回家都要经过的那片土丘时，他沉默了，嫂子也表示惊讶！尽管荔枝园已经面目全非，但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并不会逝去，永远定格在那一代人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