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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冬在纷乱的站台上焦急的等待着,他不停地仰起头在匆匆过往的人群中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地他的表情从焦躁转为愠怒,又很快从愠怒转为绝望。此时,已经到了最后时刻,火车发出巨响和鸣笛,开始启动,柯冬被催促着拖拽着簇拥着上了火车车厢。此时,他僵硬而木讷,将最后绝望的一瞥留在了乌烟瘴气的站台。
而此时桂云带着满脸的泪痕瘫倒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红彤彤的双目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她万万没想到,那晚与柯冬的牵手竟是此生最后一次。
柯冬是国民党军官,半年前认识了大家闺秀桂云,两人一见倾心,很快定了婚约。还照了订婚照,举办了订婚仪式。
可没多久就传来蒋介石要逃到台湾的消息,柯冬自然要跟着部队撤离,他赶紧找到桂云,让桂云做好准备,跟自己一起走。
桂云从小没离开过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这么突然离父母那么远,让桂云有点担心和难过。但她知道自己早晚要离开父母有自己的家,所以她很快就摆脱犹豫,答应跟柯冬走。
但,桂云父母却坚决反对,他们不能让女儿突然离自己那么远,跟着逃兵跑到台湾,再想见面几乎不可能了,父母怎么能放心,将来生活会怎样?柯冬会一直对桂云好吗?桂云要是受了委屈连个退路都没有。好在现在还只是订婚,反悔还来得及。所以不管柯冬和桂云如何向父母保证都没得到桂云父母的同意。
一天晚上,柯冬约桂云在西餐厅见面,跟桂云再次表白会对她一辈子都好,说最后决定就看桂云自己了。桂云被柯冬感动了,她离不开柯冬。于是两人牵手订下盟约,出发那天桂云会想办法赶到车站和柯冬一起走。
桂云父母却早就想到了这一步,并想好了对策,半夜就把桂云的卧室上了锁,任凭桂云如何哭喊和哀求都无济于事。
一段姻缘就此终结。
几年后,桂云家成分因为是地主,被分了地,归成了黑五类,桂云表现好,后来被分到了城里工厂成了喷漆工。
在城里桂云没有住的地方,只好投奔已成家的大哥。刚开始和大嫂相处还好,跟侄儿侄女也挺亲密。但时间久了,桂云发现大嫂脸色变了。
一次桂云下班晚,还没吃饭,大嫂拿出馒头和咸菜给她吃,哥哥却气冲冲对大嫂说:“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把饺子拿出来给桂云吃。”大嫂瞪着眼说:“那是给孩子留着明天吃的。”哥嫂吵了起来。桂云赶紧说:“没事,哥,我爱吃馒头。”背地里偷偷擦掉了眼泪。
为了能尽快离开哥嫂家,桂云向命运低头了。她立刻决定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供销员。
婚后的日子,丈夫对桂云很好,而且收入还挺多,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很快有了四个孩子。桂云还让来城里读书和找工作的弟弟来家里借住。丈夫也毫无怨言。
桂云对丈夫是感激的,但内心仍然是看不上他的,经常数落丈夫。而且还发现丈夫很爱社交活动,在当时比较保守封闭的年代,她竟然不得不好几次跑到舞厅把凑热闹的丈夫抓回来。
丈夫倒没有不轨行为,但是桂云就是看不上他的那套作风。因为她总是不知不觉的把丈夫跟柯冬对比。
站台失约后,桂云再也没有柯冬的消息。再加上自己是黑五类,家境的败落和自己被歧视的困境似乎渐渐冲淡了失去柯冬的痛。她知道柯冬是不能原谅她的,而且,以她现在的境况,她自卑地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柯冬了,她觉得自己连给柯冬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婚后多年,历经生活磨练的她跟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什么差别。身体也圆润起来了。看不上丈夫,她就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照顾弟弟和自己的四个孩子身上。
后来弟弟成家立业,把年迈的父母从大哥那接过来赡养,桂云也能经常见到父母了。但他们谁也不提那件事,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就在桂云快50岁的那年,她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是柯冬。
这简直是一件很神奇的事!要知道,桂云已经辗转多地,很多当年的熟人都几乎没有联系了。而且那个年代的沟通方式很有限,只有寄信、电报和电话。
桂云真的无法想象,柯冬得费多少周折才能找到她的地址。可是,柯冬会写信说些什么呢?他还怨恨她吗?他知道她成家了吗?他自己过得怎么样呢?
桂云打开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笔迹:
桂云:
我是柯冬。一转眼30年过去了。你过得好吗?
我一直在托人打听你的下落,还好,真的找到了一个知道你下落的老熟人。就冒昧给你写了信。
听说你已经成家,婚姻很幸福。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现在的她对我也挺好。我很欣慰,我俩都有了很好的归宿。
当年站台没等到你,我确实很长时间都没法接受这个结果。但随着年龄的增加,已经看透和看淡了。却仍然放不下对你的牵挂。
听说那个特殊的年代,你们的日子非常艰苦。很为你们担心。我这里也经历很多非同寻常的变迁,近几年才比较安稳了。
我们都老了,时代也变了,现在可以写信给你了,而且过一阵子我还计划和我夫人一起来大陆探亲。
到时候很想和你全家见一面,不知可否?如有不便可如实告知,我完全理解。
总之,能和你联系上,真是万幸,希望读到你的回信。
祝好!
信不长,但是给桂云的冲击力却很大。桂云下意识的抚了抚已经花白的头发,她不敢照镜子。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个西餐厅,仿佛还能感受到柯冬牵着她的手时传递给她的坚定和温暖。
但是,奇怪,没有奔腾汹涌的情绪冲出来,眼眶热了热,却没有泪水。时间啊时间,你真是一个无影手,把曾经的跌宕起伏和绚丽多彩都磨平都抹淡了。
睁开眼睛,桂云又回到了现实,眼前是她和家人们共同用过的桌子,前面的墙上是她和家人们的各种合影。
她突然想到了那张尘封已久的订婚照,马上去卧室,在衣柜,那个包裹还在。已经好久没动过。桂云赶紧打开包裹,捧出了那个订婚照。
黑白照片里,她穿着礼服,带着窄檐帽,手上捧着一小簇花,优雅地侧坐在一张考究的椅子上,后面站着的柯冬一身笔挺军装,目光炯炯面容俊朗。恍若隔世。
许久,突然听到开门声,桂云丈夫回家了。桂云赶紧收拾好照片和来信,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走出卧室。
丈夫见桂云神情有点异样,马上躲闪眼神,以为桂云又要数落自己了。问了句:“晚上吃啥啊?”没等回答就赶紧去换衣服。
桂云照常做饭做家务,孩子们都已成家,现在就剩老两口,他们简单吃过饭就像往常一样各忙各的了。
桂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信件,也不知道怎样回信。她想找小女儿子英商量商量。就跟丈夫说要给住得不远的外孙子送点吃的,带着信就出门了。
子英的外形和性格都跟桂云最像,而且也最贴心。桂云和柯冬的事,子英是知道的,而且也很替妈妈惋惜。妈妈年轻时候的风韵让子英很羡慕又觉得自愧不如。
见面跟子英说完原委后,子英惊异的张大了嘴。但看到妈妈有点羞愧又无措的样子马上收敛了表情。
子英了解妈妈,她知道妈妈是绝不会有任何出格的想法的。但是妈妈的心情她也能体谅,脑子里飞速地思考了几秒后,她跟妈妈说:“妈,这个柯冬叔叔真的是情深意重,你俩虽然错过了姻缘,但柯冬叔叔却能一直惦记你,真的挺难得的。”
桂云说:“可,我觉得更对不起他了。我还怎么面对他?”
子英说:“妈,那是你的想法,可是人家要见一面还带着夫人,这也不过分啊。就当老朋友吧。”
桂云知道不见面就显得太没礼貌和风度了,她只是需要时间来做充足的准备。眼下最重要的 是这封信怎么回呢?
子英想了想说:“你就以老朋友的心态和口味回信就行了。”
桂云叹了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
几天后,桂云简单的回了封信,大意是谢谢柯冬关心,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说欢迎他们夫妻来大陆,会请他们一起吃饭和游览。
没几天,柯冬又来信了,还附上了他和他夫人的照片,说要是桂云不介意,也想看看他们的照片。
桂云又犯愁了,这事还得跟丈夫说。其实,那倒也不难,因为丈夫也知道她曾经订婚的事,但️这又要照片又要见面的,还是让她有点羞于开口。
不过,最后桂云还是鼓起勇气,为了掩盖她内心的羞愧,就拿出她一贯高高在上的口气不容反驳的把这事儿“通知”了丈夫。
桂云丈夫的反应并不那么吃惊,桂云心想也许是子英给她爸爸事先透风了。而且,丈夫本就是个比较粗线条的人,他完全放心桂云的人品。
所以桂云跟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之后,他很快答应,挑了一张近期的家庭合影说:“就给他寄这张吧。”
一年后,两家真的见面了。真的就跟老朋友老邻居一样的客气。因为看过照片了,真人的面貌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
两家人客客气气地吃了顿饭,聊着一些两地的变化和不同,也互相问候了身体状况,气氛不算尴尬。席间桂云丈夫特别热情,主动提出带着柯冬夫妇去周围游览。但柯冬他们婉言拒绝了。
自那次见面后,就又恢复了平静。一切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两家除了还有礼貌的通信外就没有其他接触了。
桂云依然像以往那样抱怨、数落自己的丈夫,在丈夫晚年得脑血栓不能自理的时候,她义不容辞地像大多数老伴一样没有推脱掉任何照顾的责任。老伴去世后,她自己一下子垮掉了,也得了脑血栓,症状居然都和老伴一样。一年后也离开了人世。
后来,柯冬再来信,就是子英给回复了。
再后来就没有信了。
子英每每想到妈妈这段有缘无份的爱情故事,和不甘心的婚姻都感慨和唏嘘。对她的大娘(桂云的大嫂)一直有不好的印象,也为自己的父亲感到不公。至于姥姥和姥爷,她虽然觉得他们当年做得很过分,但站在父母的角度上也能理解和原谅了。
唯叹一声:哎!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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