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生存还是毁灭”,哈姆雷特那段经典独白,其实是疯话。如果不是因为装疯卖傻,他一定不会这样讲。这一长段内心独白为什么必须是疯话呢?我们先把全文的逻辑简单梳理一下:
首先,活着很苦,死才是解脱,但我们之所以不敢去死,只是因为不清楚死后的世界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或者是有还是无。活着的苦,无论多苦,都是已知的、确定的、有限的;死后的情况却是不可知的、不确定的,也许是无限的。那么就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死后受的苦远远大于活着受的苦。
所以,为了躲避死后可能存在的无限的苦,我们宁可承受活着时候的有限的苦。这个逻辑在今天看来也许有点荒唐,而在莎士比亚时代,不但荒唐,而且离经叛道,因为它有着怀疑论的倾向,再向前一小步就跨进无神论了。
我们中国人常说“生死事大”,这里的“生死”是一个偏义复词,重点只在一个“死”上。怕死是天性,要化解这种恐惧,最好的药方就是宗教。在欧洲传统里,基督教一度把生死问题解决得妥妥当当。所以在漫长的中世纪里,死后的世界、死后的生存状况,是确定无疑的,相比之下,反而活着的时候才充满了不确定性。
从这个意义上说,之所以“知识就是力量”,是因为未知的世界总会让人害怕,只有把未知变成已知,心里才能踏实。当一个人对死后的天堂地狱有了足够的知识,他就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来应对活着的世界了。至于他的知识正确还是错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要对他的知识笃信不疑,力量就会充沛,勇气就会饱满。
中世纪的宗教知识告诉人们,现世生活只是短短的一个过场,死后的天堂地狱才是永久的归宿。所以,活着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更好地去死,这就是基督教文化里的“向死而生”。人如果相信了这样的知识,对贫富贵贱就不会太在意了,努力工作赚钱变得毫无意义,真正应该为之努力的,只有修行和忏悔。
要等到新教改革,加尔文宗兴起,努力工作赚钱才有了宗教价值。莎士比亚的时代正是新教改革的时代,但英国的新教主流不是加尔文宗,而是安立甘宗。安立甘宗里更极端的,就是我们熟悉的清教徒,后来建立美国的就是这个阵营里的晚辈。
清教徒对戏剧深恶痛绝,他们相信人世间的享乐通通都不应该,所以总在呼吁政府查封剧院。伦敦的剧院也确实因为他们的呼吁,时不时停业整顿。在清教徒的眼里,剧院不但是淫窝,还是淫媒,像魔鬼一样引诱世人堕落,败坏世道人心。他们说错了吗?
我们看看莎剧,即便是最有高贵感的《哈姆雷特》,情节也无非是乱伦、谋杀、篡位、欺骗、负心,实为人间罪恶之集大成,没有半点正能量。就连复仇也不应该,因为上帝说过:“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亲手复仇无异于僭越上帝的权力。当然,所有这些正大光明的理由,都建立在对死后世界的确定感上。如果“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什么梦”是无法确知的,那么再多的理由也不能使人信服。
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代的大师,他的作品里流淌着文艺复兴的时代精神,这段台词就是小小的例证。它已经在凸显着人的反省意识和世俗的生活价值了,在反省当中怀疑神的话语。不要说清教徒,基督教的任何一支宗派都难免被它触怒。
所以,这样的台词,必须是疯话,没人会和疯话计较。哈姆雷特的台词之所以饱含着哲理和深意,正是因为有着装疯这个设定。装疯不仅是情节上的必要,更是台词上的必要。
2019------《得到·专栏》 课程笔记 (9)
![](https://img.haomeiwen.com/i15503772/a05556d087131c6a.jp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