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季姜随子婉、公孙突返城,本想尽快找到子婉的父亲公孙否,请求他出手解救陵苕,谁知却被汹涌的人潮堵在了城门口。他们拼尽全力,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徒步挤到了宗氏街,并借了狐毛的车马赶回韩氏。
公孙否听到外面的状况,着实是犹豫了许久。他深知陵苕的突然出现并非意外,更明白事情一旦扩散开来对桓族意味着什么。但问题是,在没有探明国君的态度之前,他并不知晓这其中的风险究竟蕴藏在何处。以他事事都求十拿九稳的性情,显然是不肯贸然出手的。商议到最后,他也只是派出了韩简,让他带领家兵去维持秩序,以避免出现意外的伤亡。
伯姬子婉对父亲的行事风格了如指掌,知道再恳求下去也不会有所改变,心中虽有怨言,却还是语重心长地开始安慰季姜。毕竟这件事不仅牵扯到狐氏,与国君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国君必定不会放手不管的。
但季姜仍旧感到,她总担心万一国君尚未知晓,陵苕就被送到了宗庙作了献祭,到时候谁出面都不管用了。辞别了伯姬之后,她就急匆匆地来到公宫,恰好就见到游余正押着囚车赶来。在公宫卫士的拱护之下,囚车顺利地进入了公宫,又安安稳稳地停在了殿前的广场上。
此时的陵苕早已是心如死灰。在街市上,她被万人嘲弄、千人指骂,无数的碎石和杂物穿透囚车的缝隙砸在身上,让她原本还算素净的衣服都渗出了血迹、沾满了脏污。尽管此时已经抵达安全地带,没有人再敢辱骂、也没有人敢向她投掷杂物,可她的双手却依然护在头上,眼睛更是变得呆滞,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你还好吗?怎么……”看到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季姜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什么也要拦着,不会让你进城的……你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啊……你别吓我……”
陵苕依旧一动不动,就仿佛是一尊雕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上一块沾着鲜血的石块,眼睛里连一滴泪都没有。
“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季姜突然抓住游余的胳膊:“快把她放下来!”
“可……”从正街一路走来,游余的眼中早已含满了泪水,眼圈也已经红透:“若是在平时,看到这等不平事,我无论如何也出头的。可此时我肩负的是左行的职责,就必须要服从命令。如今国君的指令还没有下达,实在不敢私自做主。”
“你是木头做的吗?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难道还能跑了不成?平日里那些机灵都哪里去了,到了关键时候就……就蠢成这样了?”季姜恨恨地骂了几句,便转身去拉扯囚车上的锁链。可不管她使出多大的力气,锁链都纹丝不动,反而是将她的手都磨破了:“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了,都是猪吗,脖子上的那一大块,全都白长了!”
“国君和姬安人都是怜惜她的,自然不会看着她受苦,可是……”游余终究不忍,故而苦劝道:“可是众大夫都在殿上,若是没有商议出个结果,贸然把她放出来,只能给君上和安人增添恶名……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我的心没你那么硬……”季姜反驳道:“她都已经伤成这样了……”
“奴婢见过左行大夫!”正当季姜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安人派奴婢来,是要接骊姬到后宫安置的。这是安人的手牌,请左行过目!”
“棘心……”一看到棘心,季姜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你……是来救她的吗?”
“奴婢不敢!”棘心屈身施礼道:“奴婢只是按照主人的吩咐,接骊姬到寝殿治伤,其余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那还等什么?”季姜破涕为笑:“快打开呀!”
“诺!微臣遵命!”游余拱手说罢,便转身挥了挥手。
有公士随即取来一把重锤,只一锤下去就把锁链砸开了。季姜急不可耐地要伸手将锁链拉下来,谁知一个不小心,又被拉了一道伤口。游余见了不禁摇了摇头,上前拉扯锁链又打开了车门,季姜立时就跳到车上去搀扶陵苕。
听到婢女的回报,狐季姬早已等在了门口。见陵苕披头散发、满是脏污的样子,她也不禁落下泪来,急忙迎上前去温言说道:“几个月没见,竟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这人心怎能如此狠毒?”
陵苕依旧目光呆滞,仿佛周遭的一切全都听不见了。这样的举止让狐季姬更是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抚慰,只得吩咐婢女:“旁屋的水都已经烧好了,快带她去清洗一下!”
“安人……”目送着婢女将陵苕搀进房内,季姜再也忍受不住,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被凌虐成这样?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究竟犯了什么错,要承受这样的折磨?难道想好好地活着,这就错了吗?想要找寻自己的生活,就不应该吗?为什么就这么不公平?”
“好孩子,别在外边哭,会冲伤脸的!”狐季姬抹了两把眼泪,拉着季姜进到了房间里:“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是非对错?不过都是自己人护着自己人,才能寻到一丝安稳。若说有什么错,也只怪她孤身一人,没有人护着吧!”
“可是……她明明保护过我、保护过我母亲、保护过我兄长……”季姜哽咽道:“若是没有她的出现,没有她一路相护,我们一家人早就被戎狄吃了,哪里还有今天?她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哪怕是富顺舅舅把她偷换了出来,也不是她能做主啊啊!游氏把她抓起来的时候,难道都不问一问吗?”
“这些道理人人都懂……”狐季姬黯然道:“可懂得道理是一回事,愿意按着正确的道理去做又是一回事。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单纯,君上又何至于……也不知君上那边怎么样了,他要是知道了,该不知有多伤心呢!”
“她还会好吗?”季姜突然问道:“一想到当初我兄长,连着几个月都说不出话来,还有我母亲……我实在担心,她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不会的,她是个坚韧的女子……”狐季姬盯着随风摆动的门帘,出神地说道:“若是这样的打击把她打倒了,那才算是看错了人……她不会的!”
“可……万一呢?”季姜黯然道:“这么大的屈辱,别说是一介女子,就算是男子也会耿耿于怀的,她难道……”
“别多想了,傻孩子!”狐季姬恬然笑道:“你要记得,人活一世几十年,很难做到万事顺遂。若是遇到那么一点点挫折都受不了,这日子还要怎么过呢?将来可有更大的苦难等着你承受呢!所以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风浪,碰到什么样的阻碍,你一定要坚信,那都是暂时的,都是上天对你的考验。只要始终不移地坚持下来,那些波折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母亲也常跟我讲这些,我也是明白的。可要是真遇到了,却未必能想得开……”
“你看看你自己,不也已经长大了吗?”狐季姬抚摩着她的头发,灿然笑道:“上次你来我这里的时候,被那鬼魅吓得魂儿都丢了,可这次就不一样了。在外面遇到了那么多的危险,最后不还是保护着你母亲、你兄长平安回到了封邑。如今我听闻,伯姬公子何子金都已然康健,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你肩上担起了责任,就等于是有了后盾,以后再遇到什么难事,就不会退缩了,你说是不是……”
“啊……”
正当狐季姬耐心抚慰季姜的时候,从隔壁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嘶吼声。两人顿时都跳了起来:“她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婢女有所回应,更加声嘶力竭的呐喊又连连响起:“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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