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是个农村女人,过够了穷苦的日子,因此她拼命想要进到城市当中去,可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没什么学历,在七八十年代的乡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没有完全除去,更何况那个时候吃饱饭都可能会是个问题。我的父母也是如此,读到了小学初中便辍了学。四姨夫同样来自农村家庭,但姨夫家里我那已经过世的爷爷是位老中医,眼光毒辣,他一声不吭供四姨夫从小学读到了研究生。那会儿哪个村里出来一位大学生已经是稀奇,更别提研究生了。
但三年读研下来,家底也差不多抽了个空。和我四姨结婚后,他在市里找了份工作,勉强糊口,而她负责看好家里,下地,做饭洗衣,服侍两位老人,做着一个本分农村妇女所有该做的。不久,航航出生了,但是是在家里生的,她怕花钱,没去医院,一个人硬挺着肚子挣扎了个把小时,孩子才慢悠悠从肚子里钻出来,是个儿子。
生了孩子之后,她便也去了城里,她的丈夫在城里,她也想要她的孩子以后能在城里生活,而不必再受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但尽管她尽职尽责,踏实能干,但文化程度低这一点限制了她太多。她只能找到一些服务员洗衣工之类的活干,工资很低,但起码她在这里站住了脚。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家子挤在一间狭小的可怜的乱糟糟的出租屋里,不论白天黑夜,这里始终透不进光,唯一的一扇窗户在不到两米宽的走廊一侧接近墙壁顶的地方,整栋楼就好像一间破旧的牢房,永远阴暗着。
上中学的暑假里,他们接我过去那边玩,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我都待在那里。四姨家的孩子正在上幼儿园,就在那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里四个人挤在一块,围着一台早过了时的石墩子般的小号电视机在看,那是他们近乎唯一的娱乐方式。我只是觉得闷,这里的哪儿都闷。
四姨那几年一直在洗衣店里做工,姨父也工作了有段时间,尽管在市里上学开销很大,两人还是攒到了些积蓄。咬着牙他们在西郊买了套房,七八十平米大小,当时房子装修还是父亲去贴的地瓷。自此,他们才算在西安这座古都市里安家落了户。
自那之后到孩子上中学是他们一家难得的快乐日子。她和姨父两人只需要努力上班挣钱,安心等待孩子长大,周末有空了一家人会出去逛逛公园打打羽毛球什么的,或者吃顿火锅犒劳放松一下,偶尔回趟老家看看二老。尽管还有房贷,有孩子的学费在催着,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航航今年已经读初三,马上就是中考。自去年起姨父便去了山东,公司初建,他很少回来。四姨辞了工,专心在家照顾孩子的起居。我还没有毕业,校区距离市内也不很远,所以不时地会去她的家里蹭吃蹭喝。不过,我始终不能习惯城市里的蜗居生活,总觉得这里一点不敞亮,好像什么东西被锁住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这种想法促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想到自己将来可能要在城市里生存下去便觉得头痛无比。
“聪聪,劳动节什么时候回啊?”是四姨打来的电话。
“周六下午没课,我应该下午就回了。”
“那你周六下午过来,坐你姨父的新车,咱后天一块回。”
我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晚回去一天没什么影响,便答应了下来。坐公交过去那天,四姨和姨父都在,我们去逛了超市,买了些火锅料,晚上准备吃火锅。航航考完试回到家已经是晚上近八点,那顿火锅我们三人吃得很饱,但四姨肚子不太舒服,没有吃多少。
航航的课中午一点开,但那天下午他没去上课。他和父母吵了架,摔了门出去,但很快便又回来,不过是因为外面太热,他的情绪依旧糟糕。等了有近两个时辰,最后我们是三个人回去的,航航一个人在屋里呆着,不愿和他们两人说话。四姨只得托对面邻居在这几天帮忙照看下自己的孩子。尽管已是初三,他一个人在这里还是让人担心。
姨父的驾照是刚拿到手的,就在买车之前,车技自然谈不上好,但悠着些开回家去肯定没什么问题。坐在车里的我觉得时间格外漫长。这个下午四姨在屋里、车上哭了很多回,可我只能看着,却帮不上什么。他们之间的吵架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整日地待在四楼高的屋子里闷着,不出去找点活干,人难免会啰嗦,婆妈,对待孩子也更加苛责。但愈此,愈是不遂人意。航航的个性很强,他不想处处都被她像看犯人般管着,他便反抗,故意气她,但更多是无意,他还没有到能足够理性地控制自己情绪的年龄。姨父并不多说话,但一说话便很少拐弯抹角,所以爷俩一谈就吵,甚至是要动手,没办法谈。回去的一路上,姨父都耸拉着脸,我在副驾驶坐着,我只能沉默。
在此之前,我建议过四姨出去找份工干着,但她想等到她孩子中考完。在这个家里,四姨一直扮演着逆来顺受的角色,但其实她很能干。村里的老房子平了之后,在上面重新筑的两层楼就是她一个人把持着大事小事忙前忙后的跑,才一步步盖成的。那个时候,姨父还在外地。
这么些年,四姨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照顾着整个家,默默付出,明里不说,但亲近的人都懂。她并不刚强,尽管已经是十几岁孩子的母亲,但若有人当面说她,她照样会哭,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急得跳脚的时候,她也会流泪,但哭过之后,她总是继续就着刚才的问题,继续干下去。
写到此,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突然有些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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