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后,我住校了,其它同学都是周末回家,我不爱回家,回家一次来回要花十块钱车费,而这十块钱,是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我觉得可以省下来,母亲太难了。
父亲给我交了学杂费,每周的生活费他是断然不会管的。
老实说,我喜欢不回家,学校太自由了,可以大声说话,大声唱,大声笑,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活,我享受着那样的生活。
我从那个压抑的家庭逃脱出来了!每天晚上都会有同学因想家而哭泣,然后整间寝室被传染,“嗡嗡”哭作一团。我是不理解的,为什么会想家?为什么要想家?
有一次,我两个月都没有回家,父亲来学校看我。父亲虽然不给我拿生活费,但是每学期都会来学校看我两次,同寝室的同学都很喜欢他,每次父亲一走,大家就说:“你爸爸太好了,长得那么慈祥,还爱笑,说话还温柔”。
我笑笑。他们看到的的确是我父亲。然而,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我父亲。
有一次,父亲破天荒的给我拿了一百块钱,他说:“拿好,给你做生活费”。
我愣愣的接过钱,手有些颤抖,一百面值的钱,我从来没碰过,甚至看没看见过都值得打个问号。现在,就有那么一张大面值的钱送到我手里,我欣喜,害怕,疑惑……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生怕它飞了似的。
“揣好,别掉了”。父亲的话把我从浑浑噩噩中叫醒过来,我赶快把钱放在小包里。我有一个绿色的小包,巴掌那么大,记不清是怎么来的,反正它跟了我初中三年,我的生活费,饭票,箱子钥匙这些贵重的东西都放在里面,拉上拉链,我自认为这样很安全。
那天,父亲也是在寝室抽了一袋旱烟就走了,我在阳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觉得父亲是爱我的,至少那一刻是。那个我恨到骨头里的父亲,形象已有几分模糊。
父亲走后,我赶快拿上那百元大钞去食堂买了五十块钱的饭票,还剩五十块钱是我的菜钱,我在学校从来不买肉吃,肉要一块钱一份,太贵了,我每顿会买两份素菜,两到四毛钱,五十块钱够我吃几个月的菜。
我把五十块钱小心翼翼的叠好,和饭票一起放进绿色的小包里,那是夏天,我穿的衣服裤子都没有包,我只好把那个绿色的小包拿在手上,晚上睡觉又把小包放在枕头下。
第二天做课间操的时候,我把小包放在教室的课桌里,我们的课桌都是能上锁的,我把它锁好就去做操去了。做操回来,我打开书桌准备课本,却发现我的小包拉链开着,里面的五十元钱不翼而飞。
我人生的第一笔巨款,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成了永久悬案。
两周后,父亲又来学校看我,我怯怯的讲述了丢钱的过程,用眼睛偷偷瞟着他,等待着他大发雷霆。
没想到父亲笑眯眯的对我说:“搞丢了就搞丢了,五十块钱也不是啥大事”。
父亲走了,宿舍里的室友一片赞赏,她们都说我的父亲是天使,不仅没责怪我,还认为这只是件小事。
只有我是忐忑的,因为父亲走时没给我钱,除了饭票,我身上并没有一分钱。我太了解他了,他断不会原谅我。
周末回家,我叫父亲,他没理我,我从那张拉长的马脸看出了端倪,只得事事小心翼翼。
母亲把我拉到一旁问我为什么把钱弄丢了,她说,那天父亲从学校回到家就开始大发雷霆,说我是个“败家子”,说我载不住大富贵,多拿点钱给我都看不好,还要搞丢掉。
我的脑袋开始嗡嗡响,内心虚脱无比,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浑浑噩噩的背上背娄上山割猪草去了。
返校的时候,母亲给我准备了二十块钱,她说:“把钱放好喽,那钱丢了也不怪你,是哪个砍脑壳的,去学校不好好读书,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却瞅得那么多准,不学好,长大也是个强盗。吃一回亏你就要学聪明点,以后钱要隨身带着”。
我心酸得说不出话来,只对母亲“嗯”了一声便转身走了。那天,我离家时没有给父亲打招呼,以后去哪儿,我也很少跟他打招呼。
父亲大概认定了我是个“败家子”,那一百块钱成了他给我的最后一笔钱,从此再没有给过我一分钱,连开学报名的费用他也再不曾给过我。与缺钱相比,他那句“败家子,载不住大富贵”的话更有杀伤力,时至今日,我还会想起这句话,心依然会痛,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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