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制衣厂,我惊奇于这里竟然有如此多异于常人的人。
是的,他们是一群身体或者智商有缺陷的人。
在这里,他们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应该说他们比普通人更用力的生活,他们大都比其他人更加努力,更加向上,有的甚至比一般人挣得更多。
工厂是个将弱肉强食这一自然法则体现的淋漓尽致的地方,这样一群人比一般人付出更多,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吧。
我曾亲眼看见一个聋哑小女孩被几个男的每天骚扰,比如故意当面叫她哑巴,比如故意挡她的道,比如故意拿走她的东西诸如种种。
在这里他们仿佛没有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傻子”,“瘸子”,“聋子”,“哑巴”等等让人不适的字眼。
这些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我不得而知,我只是庆幸这些人并没有放弃自食其力,并且能有这样一个地方给了他们生存的机会,要知道在电子厂,连视力不过关都会被淘汰。这样的企业可以说是相当良心了。
能和正常人一样平起平坐的是腿部有残疾的人,我见过好几个师傅(就是组长)都是腿脚不方便,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一个优秀的师傅。
每到下班,工人像河水一般从厂房里涌出来,总有一种被人潮淹没的感觉,这样的人潮中,有一个男人总是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他的右腿装着一个特殊的“义肢”,准确的来说一个垫脚的东西,类似清宫剧里的“花盆底”,或许是木头做的,足足有一个可乐瓶高,牢牢的绑在鞋子上,弥补了他右腿比左腿短的不足。虽说走路还是一跛一跛的,但是步伐跟普通人一样,速度并不慢。
他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仿佛对周围的异样的眼神视若无睹,并且我注意到他是个经常锻炼的人。广东天气炎热,他总是将短袖撸上肩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非常明显。
这个聪明人用自己的办法解决了身体缺陷带来的不便,并且他内心坚定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有一对夫妻,男人腿部有残疾和女人则不能说话,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用手语交流。总是女人骑电动车载着男人回家,吃饭的时候女人排队打饭,休息时间这男人也是不停车货,女人就在一边打下手。
据说他俩都是高手,很有些技术,两夫妻工资都很高。
也许是同病相怜,他们的另一半也大都是有缺陷的人。也是,仿佛是没有别的选择。
而我时常羡慕他们的这种相濡以沫的感情。在我眼里这就是纯粹的真心,互相搀扶,在艰难的生活中慢慢前行。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讲究速度了,太计较付出回报,也太过懦弱。
还有一对颇有颜值的年轻情侣。
起初我并没有发现这男人有什么不同。
他总是穿着衬衣,衬衣这种衣服是非常衬人的,加之他坐姿笔挺,所以在一群工人中气质出众,我只要抬头张望,目光焦点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女朋友则坐在对面,个子高挑,身材丰腴,一头乌黑的长发,长的挺好看的。特别是眼睛,大又圆,有种少女的天真。这个女孩还特别爱美,可以说是时髦了,连体裤,连衣裙,样式颜色多得不得了。
有一天开早会,我站在他俩的对面。
看到了男人拄着拐杖走出来,右边的裤腿好像是空的。
他的目光很坦然,并没有不安。
而他身边的女孩子,有点局促,微低着头,身体侧向她男朋友,她的右手一直举在胸前,手指都是张开的,左脚有点轻微的跛。
我在心里为他们感到惋惜,然而想到自己的处境,又觉自己这种高高在上的同情心着实有些做作。
他们互相相爱,我,连爱情都没有。
这个女孩年纪应该比他男朋友小很多。
她能做的工序都是比较简单的,加上手不是很方便,速度也不快。
而他男朋友,我几乎没见他离开过座位,吃饭休息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干活,非常拼命。
他们并不总是沉默不语,有时候也会和身边的工友谈笑。
这女孩一有空总是围绕着男人转,偶尔聊天,偶尔玩手机,像个小迷妹。
这个男人真是幸运,能有一个这么坦荡,热烈的爱着他的女孩。
所以他才会那么拼命吧,男人表达爱的方式,往往沉默内敛。
制衣厂里有非常多的戴耳机的人,在这里,听音乐时被允许的。
在这里,有很多音乐发烧友,仔细观察一下他们的耳机,你会惊讶的发现一个在流水线上的车衣服的打工仔,竟然舍的花大价钱去买一副耳机。
再仔细观察他们那只不踩车的脚,有时候在抖,不用怀疑他是在听电音之类节奏感非常强的歌曲。
听音乐和踩缝纫机更配,在制衣厂可不是个笑话。
哦,在这里缝纫机叫车,做衣服叫车衣服。
甚至有的人一天耳机从没有摘下来过,他们的嘴角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么他可能在听小说,小品,相声。
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在放餐具的架子边看到一个男孩,或蹲或站,端着饭碗在那吃饭,一个人,耳朵永远塞着耳机,头发油腻,衣服有点脏脏的。
并不见他说话,也没见什么人跟他打过招呼。他的眼神总是放空的状态,没有任何情绪。
偶尔在车间碰到他去打水,他总是低着头,不跟人眼神交流。
有时也会看到他面带微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但眼神仍旧是放空状态。
机缘巧合,我跟这个人坐了同一辆车,他的父亲带着他,车上还有其他工友,他还是带着耳塞不发一语,还是那套衣服,眼神依旧放空。
听到他父亲和工友谈论这男孩状况,大意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吧,神情语气非常无奈。
这个父亲用他一生在庇护他的儿子,让他幸福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时常担心自己逐渐老去,孩子要怎么生存下去。
这世上的人,真是各有各的不幸。
今年春天,整个工业园一下进来很多聋哑人,他们成群结队,交流时使用手语。
这是一群受过一定教育的聋哑人,我猜,他们应该是在同一所学校里学习的校友。
经常看到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和朋友视频聊天,用手语。
配上他们丰富的面部表情,整个画面非常生动有活力。
科技改变的不止是普通人的生活啊,也改变了这群特殊人群的生活,让他们的沟通变的更方便。
更神奇的是,他们都能熟练的使用手机支付。
我不止一次在水果店,奶茶店,糖水店,看到他们和老板交流,落落大方,完全没有障碍。
他们的年纪都在三十左右,应该是85后 ,手机支付普及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在一些小县城甚者仍算得上新鲜事物。
我不由的对他们刮目相看,这些人并没有自身的缺陷,而把自己装在套子里,自怨自艾。而是积极的学习新事物,努力跟上时代的步伐,甚至比一些保守的普通人更充满好奇心。
命运有时候非常残酷,他善待一些人,而忽视另外一些人。
有的人拥有健全的身体,心理却阴暗扭曲,被困在无形的监牢种无法自救。
有的人身体有缺陷,没法像一般人享受某些东西,但是心态积极向上,浑身充满正能量。一直在同命运对抗。
心灵残疾比身体残疾哪个更能摧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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