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一个同伴到我的头儿那儿去,此时正下着雨。我不喜欢淋雨的那种潮湿而又易惹恼人的感觉,我更喜欢披着衣服在干燥的室内瞧着它。刚刚的那位接头人一定有同感。我只想在头儿的店里卷一支烟抽,然后在他的硬木椅子上消磨一下这段雨夜时光。当然了,我用他的卷烟纸和烟丝,而且他大概毫不介意。
我和我那个大个子同伴同时摘下大檐帽而又在门外晾了一会儿才进去。头儿正抽着他那支卷的很好的而又粗大到夸张的卷烟。他瞧了我们一下,伏在柜台上面对着我们两个,从烟雾里探出头来,用毛发浓密中的两片嘴唇和那暗色的牙齿对我们两个说:
“两位先生,我们是马帮,不是马匪。至少干净一点,把衣服洗洗。”
“我可是今天刚换的衣服,和我无关。”我说着,讨了一支刚卷好的卷烟,倚躺在店里的正对门的那椅子上,划着火柴慢慢点着它。
我想不起还有其他的什么更有吸引力或更激烈的念头或想法让我从椅子上起来,蒙古人的马或美国人的左轮也不行——我已经有马和左轮了。我只是觉得这其中有着各类让人倦怠而又满足的因素。并没有什么白匪和匪帮——我们的头儿是将这两个词当同一个词用的 ——他认为这毫无疑问是非常正确的。房子里没有雨水,外面的冬季还未到来,除了休息便没有其他的什么事,没有尴尬,没有侵犯,只有万般正常。
“我会想到小麦和白杨。”我想,“我喜欢这个。”
这里有令我舒适的一切东西,顺便加上我此时的懒惰。两层的木制小楼,木制的楼梯,木制的床铺,木制的大部分用具,保留烟草与烘烤的味道,这味道从楼下直达我楼上的床铺。于是就突然间出现了一个难题——我懒成这样,怕是很难走到我的床铺上去了。
头儿叼着卷烟,用钢笔在纸上计算着他的大部分世界。他并不瞧着我们两个和刚进来的那两个同伴。我们身强体壮而且并不愚蠢,还没到令他多操心的程度。这个脸上多毛的老头低头瞅了下他那西式的衣服 ,问道:
“接头人怎么说。”
“他们非常满意,从我们这里取的引信和药品一直很好,这是没的说的。”我那同伴接口道。
我在我的脚边放了另一张椅子,将穿着牛皮靴子的左脚搭在右脚上,然后摘下大檐帽,呆若木鸡,瞧着同伴和头儿。我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在细麻布外套里摸索着火柴和烟丝,直到嘴上的卷烟不得不熄掉。
只是倦怠,我不想使用任何词汇去讲述任何的东西,不想费尽心思去周全考虑某件事情,我突然没有热情与热烈,就像在刚进热水池子里的那番见地一样。周遭没有什么更值得向别人说明,正常,平和,从咋天至现在它们自己已娓娓道来,在理解上毫无难度。
门口进来了一位年轻女士,她应该只与我那门口的同伴有关。在那位女士开枪击中我那同伴的肺叶之前,我都不认为是何种借口造成了这场剧变。我用左轮将她击倒在了门外的黑色雨夜里,她动弹的时间并不比我那同伴久,但这两个人在倒地后都没有从嘴里说出一个字来。
头儿仿佛丧子般悲痛,他那古板的脸像饿瘪了的肚子在抽动时那般扭动,他先将戴着黑手套的右手放在额头上往下巴那里搓着,然后扭着脑袋来回望着两个倒在地上的人——那对情人——我先前见过她。我在讲述这件事时都力求平稳和声色不动,要不是事态突然剧烈起来的话,我大概不会用文字记述。
“我只知道,她这类当地人有仇必报。”另外两位同伴回过神来摸出了勃朗宁手枪时,我跟头儿说。
“我那个壮实的通常寡言的同伴在很短的时间内大量失血而亡,他的情侣则被我的十一点四五毫米子弹打穿了脖子,都没有存活的可能。”我在第二天同白匪控制区外的长官说——只是没有用这么多的修饰词说,我说的话刚够我讲清事实。
“我在这里和你说话不是因为情况可控,我出现在这里恰恰是因为情况不可控。”我看着那位光头长官说,“事情在当晚简直是没完没了。”
“死在地上的是我的朋友,事发突然,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对于其他三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又有什么影响呢?大概没有。我们只是从头儿那里要来更多的手枪弹和步枪弹——七点七毫米步枪就在前台柜子里,在那些玻璃的容器后面。我们三个安慰了一下头儿,然后决心应付一下今夜的情况。”
我不知道的是,那类人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或闲暇之极时将自己的头脑放起来审视一下,看看它在哪方面出了问题。他们应该会思考一下的吧,至少他们不是按本能活着的。可是,当你再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只会觉得他们较昨天更为恶劣。有时候忍不住要剥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那里面的所有的恶劣情况是不是因为其中全是虫子和马粪。——我指的正是那些发生在昨晚的一切光怪陆离的情况——那位女士也一样——我到门外去,用我的柯尔特左轮在她的后背正对着心脏的地方补了两枪。
我们的头儿不是那些白狗子的人,也不是你们的人,你也知道,他可以弄到很多无法获得的稀有东西,可这无非是赚点什么。他无法理解,同样我也无法理解,共事了十年的好友,为什么会突遭不幸。一个女人,瘦的跟个猴子一样,和我那同伴关系暧昧,谈了十分钟之后,突然掏出一把比她还大的毛瑟手枪,然后我那朋友就死在了那儿。你们有你们的圈子,那些白狗子有他们自己的圈子,我们这些游走售卖的人也一样。我只想搞清楚状况。
一个人,一旦有了类似左轮之类的武器,他便在处理问题时更有信心和胆量。当三个壮汉拿了一把柯尔特左轮和两把勃朗宁时,他们就足以处理好不大不小的尴尬事。我喜欢这种东西,它优美、博爱、精密,在契合我的精神上天衣无缝,黄铜壳和木柄也相得益彰。它将擅长于……打碎或毁掉某些东西。
对于我自己而言,我在这个时刻不适合去推动什么,我受头儿雇佣,但头儿还没有发话。现在的情况是个难题,推动……是个贯穿始终的……难题。一位朋友被击中肺叶,袭击者被击杀,你得搞清楚事情的起因。外面下着大雨,暂时外面还没有人。门外只有一条往坡那边和另一边去的石子路,门外只有那正被雨水冲刷的女人和她的黑色雨伞。我的头脑里已有千百万种观点,起因,大概后续,但我说不准哪一个更对。
我不知道袭击者的头脑里究竟是转了多少转才将她转到了这番境地的,那毛瑟手枪能顺利击发就是个奇迹。我大概可以归结于头脑的一时发热所造成的一系列后果。“比如头脑的或好或坏的闪光” ,“头脑推动一切。”
“那个女人,并不可靠。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在几个月前,我看到过她和别的什么人说话,那鼓兴奋劲儿——像是拼命讨好什么 ——热情,拼命讨好的热情。可在我那位朋友身上,我就看不到这种热情。 ——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热情。你可以认为热情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我从那张爱慕虚容的脸上看不到这一点。”我对两位同伴说。
重复一下,我的口头语言就不会像书写的这么正式,我需要把事情讲清楚。“她像一个猴子,也像一个猴子一样蹦蹦跳跳,在别的地方讨人喜欢,然后换一个地方讨人喜欢。当这么一只猴子举起了枪,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后果。”
“我有点不明白,”我那留着山羊胡的朋友说,“你怎么从她那热情劲儿看出来的。”
我并不能怎样看出来,你可以认为这是偏见什么的。我有时不能将一件事情讲的非常清楚,有时只能把这一点零碎的东西或那一点零碎的东西讲出来。至于千真万确的起因和脉络,我不知道,当真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我的词语用尽了,分文不剩了。
于是我没有回答他。
“她是个荡妇。”我对那光头长官说,非常确定,无可质疑。
没有什么存在的具体的事件来推动事态发展下去,头儿向我们示意,如果有什么白狗子从门口经过或进来,就立即开火。他对于事情的考量就是这样,他的全部看法就是这样。交火发生在两分钟之后 ——头儿丢了性命——七点九二毫米击穿了他的心脏。白匪的巡逻队马上就到——火把在往这里飞过来。“所有事情发生在十分钟之内,我讲的就是全部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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