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被剥夺了使用洗手盆的权利,他起初并没有觉得什么,但是当他习惯性地想把渣水倒进洗手盆的时候,或者想要冲洗一下茶杯的时候,刷牙漱口的时候,就发现了不便,他只好摇摇头,回转身,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另一端的洗手间去涮水杯和盥洗了。这样生活的转变,他需要一个过程来适应,当然好像在郑乾心里,没有什么是他不能适应的。
他精细地调整了涉及到的几个环节,在晚上的时候,他会趁着10点半走廊的灯完全熄灭之前,把茶杯里的茶渍倒掉,刷好杯子,明天一早他就可以直接续上茶叶,供自己一天的喝水。在睡觉之前,他试探着走在走廊上,由于走廊地下贴着绿色的应急指示灯,起初他以为那些绿茵茵的光塑造了一种幽深晦涩的恐怖,当他狠狠心推开门的时候,这是他第一次在熄灯之后踏入这片区域,还是有六楼白莹莹的光从两侧的楼梯口和中间的大走廊照下来,所以走廊还是朦朦胧胧,不像自己臆想中的阴森恐怖,唯独他走路的时候,拖鞋的踢踏声会在长长的回廊里回响,有些刺耳。
而且,郑乾也不止一次的发现,其实在深夜的办公楼里,他应该不是一个人,还有其他的,也许是实验室的同事还留宿在这里,开关洗手间的门,吱扭扭的声音总能够清晰无疑地飘过走廊到达郑乾的办公室,这种声音不止一次的响起,尤其在凌晨之后,郑乾就更加确信,他走路的时候尽量放低了脚步,以让走廊不要产生那些响亮的啪嗒啪嗒声,他既担心有一扇门打开了,然后遇见尴尬的笑容,他甚至在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在构想如何用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化解尴尬,可是他左思右想始终又漏铜,这漏洞显然是时间带来的,谁会在12点,深夜还在办公楼像幽灵一样,或者无家可归的人一样的徘徊,加班备课等等借口都太弱不禁风了。
索性的是,郑乾还没有遇到这种尴尬,也许,隐藏在某间办公室的同事,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于是相互之间都在躲避着。
郑乾在被剥夺了洗手盆的权利之后,给他本来按部就班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波澜,他还能应付着,无非就是得在深夜穿越走廊的事情,还有就是给他的做饭和洗头造成的困难,他平时会在晚上把地瓜洗好,用小锅煮起来,当做第二天的主食,而洗地瓜就也越到了些麻烦,尤其担心地是碰到别人看到手里拿着地瓜,会有怎样的交谈,和遐想出什么样的观点。他特意为洗头买了一个可以压缩的洗脸盆,这样他可以随时在需要洗的时候,躲在办公室里,一边烧着热水,一边兑着凉水洗,保持自己面容整洁,这下他有得不得不到洗手间去解决了,同样面对是面对其他人的尴尬,这消去头的水龙头,和破碎地塞到角落里的下回管道,彻底葬送了他用水的权利,把他推向了长长的走廊,和极有可能的尴尬的相遇。郑乾是怎么调整自己的生活环节和流程,也解决不了洗漱和煮饭的问题,他甚至有点悲戚地想,也许就要和伴随自己半年多的小锅和洗脸盆诀别了。
洗漱和吃饭带来的麻烦,远不如将要在几天之后的麻烦,更让他烦心。
几天之后,他面临着无家可归的境地,由于一场考试,也许整个楼都要封起来,这样他就得被迫离开了,到哪里去呢?
郑乾甚至想着到自习室对付一晚上,可是那些硬硬地桌板和铸铁的扶手,决然不是一个将就一晚的好选择。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垫子和睡袋打包,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将就一晚上,比如操场的某个角落,或者自习室也行,可是晚上的风和露水还是很冷的,尤其在这样一个靠近海边的小城镇,天气到了晚上就变了脸,冷酷无比,他得需要空调帮助抵御初春的料峭。去外面宾馆住一夜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甚至在手机上查过最便宜的便捷酒店,也就20几块钱一晚上,这二十几块钱还算钱吗,当然不算,他狠狠地骂过自己,可是骂过之后,他还是犹豫不决,最后他放弃了,当然不是以钱的理由,而是觉得20块钱的酒店环境太差,被罩和被单长久不清晰,甚至有些不知名的臭虫,他甚至觉得自己有流浪的潜质,作为一个浪迹天涯的人当然不会在乎这种环境,他甚至在任何环境都能够生存下去,这是他夸下的海口,从对自己所说负责的角度,他当然是不在乎20块钱的环境,他在乎的是20块钱,只是他仅有的一点自尊,不得不找一个可信的理由,正如他编制一些蹩脚的谎言来应对走廊里不期而遇的同事一样,只是这些谎言蹩脚的总是被一眼看穿而已。郑乾就是缺钱,如果不缺钱,他也不会在这里打地铺,如果不缺钱,他也不会跑到几百公里外的小县城安居下来,所以20块钱比其他要素要重要的多。
郑乾还是没能解决到时候在哪里将就一晚的问题,他的乐观的天性就在宽慰他,毕竟还有好几天呢,说不定到时候不封楼,或者在封楼的时候,只需要他自己躲在办公室里,只要坚持一天就可以捱过去了。于是,他就静观其变好了,毕竟让他去花钱,他得好好掂量掂量,二十块钱都不行。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境况悲戚,甚至凄惨,在下课之后的寒风里,他身边走的年轻的生命,越发显得自己的苍老,在阳光投下的身影里,他觉得自己的脊柱弯曲的厉害,对面有一辆宝马嗡嗡地开过来,从绿色的车牌可以看出是当下最时兴的电车或者新能源汽车,里面坐着是他打过几个罩面的同事,看看他深深地被宝马的高级感座椅包裹着,他就觉得那个小小的个子都有一种坐在宝座上置身上帝视角的高级感,让挣钱不得不仰视,相比之下,自己的处境就无比的卑微,甚至悲惨,想想自己被剥夺了用水的权利,然后就是住宿的权利,世界之大好像他被驱赶着,从小房间里被赶到走廊上,又从走廊上被赶到凄冷的夜里,他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只能无助地面对这说不上残酷的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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