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重逢日
静蕾收到过唯一一份电报,是江泊发来的。
这个镇级高中不大,被南北东西两条十字架的路,撑起来。南北的那条路,两边对称种着密密麻麻的樱花树。那年的樱花开的格外茂盛,粉红,粉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肆意狂欢。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打断这场狂欢。静蕾撑着一把伞,踩在软软的粉色地毯上,心被电报上仅有的五个字击中,像极这些被雷击的樱花。
离高考还有100天的红色标语,在这些粉红地毯的衬托下,也没那么刺眼拉。
青春烂漫时
三年前的静蕾,每天凌晨五点半,老妈准时敲她房门。
“起来拉”
“恩”
开灯穿好衣服,用热水瓶里的水泡上方便面,赶紧洗脸刷牙,收拾好上学的书包,把已经泡好的面,三两下扒拉到嘴里,推着那辆老式自行车,出门上学。
静蕾的村子,东边靠着一个山头,叫“九龙山”。村子里有两条纵贯南北的大马路,一排排房屋规规矩矩的沿着两条大马路站成三列,静蕾的家在第二列,第二排,第一户。
静蕾悄悄地关上大门,跟早起下田忙活的一个村民打了招呼。太阳已经快从“九龙山”的后背挣脱出来,想把早上的雾驱散。静蕾骑上车,雾水不一会就打湿了她的睫毛,她用衣袖沾掉雾水,继续往学校赶去。
这条路,每天走4遍,熟悉到哪里有个坑都记得。两边站着两排树,有槐树,有榆树,大部分是杨树。杨树照例,每年这个季节,枝枝丫丫上都冒出三五成堆的毛毛虫样的花朵,成熟了就飘得到处都是,唯恐报春得比柳树晚。树的两边都是长条形的耕地,偶尔被哪条路切了一个角,或者切成三角形。小麦由冬天的深绿色,开始变成浅绿色,现在走进去,能没过脚踝。
骑车5分钟到这条路尽头,右拐再骑3分钟,就到了镇上的畜牧站。这个有三层进房屋的畜牧站,此刻大门紧闭。左拐是一条笔直却坑坑洼洼的小路,静蕾紧抓住自行车的把,慢慢的骑,争取不被颠下来。等闻到一股熟悉得厕所的味道时,右拐就到了学校大门口。
静蕾推着自行车,沿着两边都是冬青的水泥路,走到教学楼前边的空地,把车停在班级固定区域,背起书包,向教室走去。
静蕾因突然长高而微微驼背,被雾打湿而有些蜷曲的刘海下,一张圆圆的脸,透着红晕,下巴尖尖的。她在靠窗边的座位坐下时,发现教室里没几个人。
整个年级由初一的五个班,缩减到现在三个班,还经常有同学提前毕业,放弃中考。静蕾同村一起长大的十几个女孩子,辍学得辍学,上中专得上中专,只有她,为了爸爸给他造的医学院的梦,还在坚持。
静蕾的成绩可以排进班级前五名,学区直升高中绝对没问题,县城的重点高中她没怎么想过,可能觉得自己考不上。
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回家看天天打架的弟弟妹妹都顺眼很多。姐弟三个和老妈聊聊有趣的事,突然爆发的笑声可以把房顶掀翻。大门“吱溜”一声,把屋里的笑声截停,姐弟三个立马规规矩矩的坐好,是老爸回家吃饭啦。
在考场等你
等知了满街叫,绿叶满树梢时,中考到啦。今年因为某个特区回归祖国,中考提前到六月底。静蕾居然被老师点名去县城冲刺重点高中,除了觉得可以去县城逛逛,静蕾也没觉得自己真能考上,乐呵呵的跟着老师提前一天到县城住下。
住的地方,一个大堂里,平摆着十几张床,有同学认出这可能是个澡堂。澡堂,简陋,这些词语不会占用16岁的大脑内存的,只有兴奋,新奇,亢奋像幻灯片似的霸占着脑屏幕。
带队的是静蕾的化学老师。只要下午第一节课是他的,就会让同学们先睡15分钟,虽然每次只上30分钟,化学整体成绩却拔尖的很。他永远都是和气的笑容,永远都是耐心的解答,也从没发现他偏心哪一个同学。带队老师是他,让静蕾很安心,对老师言听计从。化学老师嘱咐同学们,不用过早进入考场,无聊只会增加紧张。
静蕾第一次进考场时,老师检查了准考证,指了指里面。静蕾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座位。她直奔离门口最远的靠窗角落里的位置走去,因为其他位置都满啦。
静蕾答题检查后,不禁喜欢上这个位置。铁框的玻璃窗挡不住蔚蓝的天空,几多白云散落在其中。窗外种着一片“粉花子”,梅红泛紫的五朵花瓣,细细长长的茎擎着,花谢了在茎部长出圆圆的黑籽,学名叫“紫茉莉”。
前面坐着是个男孩子,背瘦瘦的,估计提前答题完毕,一会玩笔,一会看窗外,座位快拘不住他了。
下午静蕾进考场时,老师站在她位置那里,坐前排的男生正在和老师说着什么,抬眼看到静蕾进来,笑着对老师说:“来啦,来啦!”
静蕾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去坐下,男生回头对静蕾说:“老师问你怎么还不来?”,静蕾赶忙歉意的笑笑,说:“谢谢!”
做题,检查,涂答案卡,一气呵成。也许下午的阳光太炽热,静蕾没有怎么看窗外,视线总是有意无意扫到前方。
白底细暗条纹的有领衫,宽宽的肩膀,细长的背脊,寸寸的头发,就在静蕾认真盯着前方看时,男孩子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吓的静蕾赶紧低头装作检查试卷的样子,红晕迅速的蔓延她整个脸颊,赛过窗外的紫茉莉。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门,是化学。
静蕾涂完答案卡,眼神总是飘向前方。监考老师都在前边时,男孩子突然侧头对静蕾说:“我们对对大题的答案?”,吓的静蕾赶紧扫了老师几眼。
男孩子右歪着身子,把左肩压低,试卷最后一页,一览无余。静蕾迅速核对了一下答案,答案一致。压低声音对男孩子说:“是一样的。”
男孩子今天的凳子好像更拘不住他啦。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开始收试卷和答案卡。
男孩子直接转过身子问:
“你是哪里的?”
“宋埠的。你呢?”
“元公的。”
男孩子迅速得看了一眼静蕾写名字的地方,然后直接把试卷拿过来给静蕾看他的名字。
磨到老师收走试卷,他俩一起走出教室。走了几步,静蕾低头发现自己把答案卡拿出了考场,吓的马上停下,江泊说:“赶紧送回去。”
静蕾冲刺回考场,跟老师解释自己拿错啦,还好老师没责怪,把答案卡收下。
静蕾感觉自己心脏漏跳了几拍,惊魂未定走出教室时,看到江泊在原地等她。
一看到她远远就问:
“交了吧?老师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老师收下啦,吓死我啦!”
“没事,交了就好。”
俩人边说话边随着人流一起走出楼道。
静蕾看到带队的化学老师和同学们在等她,她紧跑几步加入队伍,等同学们都到齐了就一起往校门口走去。
他们的考场在学校最西侧,校门在东侧,中间是学校的主教学楼,楼前是升旗的大广场。
广场内人头涌动,可是静蕾只搜索了几秒钟就锁定了江泊的位置,白色上衣,浅蓝色裤子,走起路来晃晃的,边和同学说话,边往前走,看到江泊回头搜索什么时,静蕾自动的躲开了他扫射的目光。
很快穿过广场走的校门口,站在校门口的中央至高点,静蕾又不自觉的到处寻找,当目光扫到右手边50米远的地方时,就定住了。
她看到江泊隔着汹涌得人流,拼命的向她挥手,静蕾就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他,却不记得挥手。
老师和同学们拉着静蕾,向左手边走去,静蕾转过身,走了几步,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她没敢回头看。一路上,她都没说话,老师以为她没考好,安慰了几句。
怎舍与君绝
那个暑假就在香港回归的热闹中度过,这种热闹和静蕾无关。她把江泊的名字,写满了带锁的笔记本,然后带着笔记本,去普通高中报道,按部就班的开始了自己的“花季雨季”。
从小爱看书的静蕾,高中也没耽误看杂书,琼瑶的,二月河的,英国名著,国内小说,来者不拒。高中的课业自然繁重,迟到的叛逆期也随之而来,初中的小淑女变成了假小子,头发剪短不说,衣服只穿黑白,不穿裙子,反正这个高中也没有自己喜欢的人。
静蕾所在班级是高三六班,宿舍9个女孩子,她最小,所以平时都是叫她“九妹”
宿舍里的姐姐们,都知道静蕾的心事。可是只知道名字,只知道所在镇的一个人,让这些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子,怎么找?虽然静蕾也让人去县城的高中打听过,可是都是没有结果。
一晚宿舍卧谈会时,老大又谈起这事,突然说,江泊所在的镇,如果不上重点高中,会上另外一所普通中学。这个信息,让已经绝望的静蕾心里一动。第二天,静蕾就给那个中学高三六班班长写了一封信,大意是麻烦他帮忙找寻下他们年级有没有一个叫江泊的男孩子。
然后她就埋头复习,就算考不上医学院,也要考上本科,不然怎么对得起一路支持她的老爸。
在她已经忘记这件事时,收到了人生第一份电报,落款是江泊的名字。
静蕾撑着伞,踩着粉红色樱花地毯,就这样望着那个高考的红色标语,心里确认,她挂念了三年的那个人,已经找到。
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一周后,静蕾收到了江泊的亲笔信。
字迹工整,错落有致,自成一种舒服的风格。
江泊居然就在那个高三六班,不过不是班长。信被严管的班主任扣押了一个月才到班长手上,班长把信拿给江泊时,不一会全班男生都知道有个女孩子在找江泊。
居然江泊也找了静蕾三年,期间甚至想和好友私自骑摩托车去静蕾的镇派出所查户口,可是打篮球摔了胳膊,没有去成。
收到静蕾的信,江泊第一时间给静蕾发了电报,只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告诉她,“你,找到我了,而我一直都在找你。”
那封信静蕾随身带着,折的地方已经有磨损的痕迹,内容早已倒背如流。
学校樱花已经开败,残留的几朵点缀在嫩芽蹦出的褐色树枝上,春天已经过半,夏天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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